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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月文】【藤三藤/仙流】和歌(5.22第57,58层更新之十一 惊雷)

本帖最后由 catwhiteball 于 2012-5-22 20:33 编辑

在文之前几句话:

一、谢谢M子,幽灵君、mokekuo(排名不分先后,囧)的建议和帮助。
二、文中历史背景借用了日本平安时代后期的平治之乱及源平合战。因为对日史了解不够深厚,所以如果文中出现的一些历史及称呼方面的BUG,请诸君一笑而过。
三、若各位对日史比较了解的童鞋,请不要大意滴来拍吧!
四、借重发加一点(囧里个囧),坛子里亲爱的好基友们参演了其中的角色,谢谢,我爱你们!

躬身谢谢!


之一 暗夜

伊豆半岛。
虽然冬天,整个伊豆仍显温暖。在夕阳沉入海底的那一瞬间,整个半岛随即进入暗黑状态。
黑暗是最好的掩护。仙道彰已伏在一座带着平安京特色的建筑物屋顶,身形完全融入夜色之中。
内室一屋暖意,薰炉里香气悠悠,缓缓飘散在四周,藤真靠着肋息,泛着粟色光芒的长发直直披在身上,雪底梅花图案的襦绊松松跨跨套着,手持绘金蝙蝠扇轻打着拍子和着对面歌伎吹奏的尺八声,他的身边偎着一个娇小的女子,女子用她涂着樱色蔻红的手曼妙地拈起一具酒壶,将酒倒入莳绘漆碟,浅浅一笑,双手奉上。
藤真并不急于接过,只是用扇子抚过女子的手臂,慢慢划到漆碟,轻轻吟道:
若有情兮得共寝,
荒屋蔓草非为嫌,
叠袖为褥兮司衾枕。(此处引用《伊势物语》之和歌)
女子“吃吃”笑了起来,原本覆着薄绯色脂胭的脸亦发红了,悄声说:“君若不接过,妾身可就放下了。”
藤真大笑,一把将女子揽入怀中,嘴唇凑近女子手中的酒碟,一饮而下,洇红色的液体随着藤真的嘴角缓缓流下,滴上了襦绊,藤真不经意的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角,复又抱住女子,女子娇媚着低笑又斟了一盏酒。
屋顶上的仙道了然一笑,心想今晚又是如此戏码,轻舒口气准备离去。突然他感到身后凉风微起,他瞬即伏地滚身,一把泛着亮光的匕首带着杀气从他耳边掠过。心中一惊,立即明白已然暴露,身形微动便向事先勘好的方向掠去。
半岛深处,海浪轻轻抚摸着岩石,仙道干笑了一声,“你来了!”
身后黑影默不作声。
仙道舔舔干涸嘴唇,“什么时候发现的?”
继续静默。
“你若不说,我可就走了。”仙道眯了眯眼睛。
黑影冷冷的声音传来:“你以为可以吗?”
“哦,不行吗?那可真是伤脑筋,话说我可没有看光你家主人的全身啊……”近乎轻佻的语气。
然音未落,黑影人手已动,i仙道急忙拨出佩刀,挡住对方的一枚暗器,口中继续,“你还是没有沉住气啊,流川!”
流川停住手,低低喝出一个字:“滚!”
仙道愁眉苦脸,“何必呢?我现在可不是做你这行当了,你却还和以前一样凶神恶煞!”
流川紧了紧手中刀,直直瞪着仙道,“既然不做了,那去屋顶做什么?”
仙道搔搔头,“因为,我想你了呀!”随即大笑,摆了摆手,几步一跃,很快离开了流川的视线。


内室里,香气依然,所不同的是少了那个千娇百媚的女子,藤真端坐在蒲上,看着流川:“走了?”
“是。”
“你猜那边的大人知道我的这种生活后会是什么反应?”
流川略一迟疑:“也许认为大人不学无术,沉迷女色。”
藤真低低笑了一下:“过这种生活的男人才是正常的男人啊!流川,仙道还好?”
流川默不作声。
藤真笑道:“当初我可真想把仙道一起带过来,可惜他和你的志向似乎不太一样啊!”
流川咬了咬嘴:“我只想当个最好的乱波。”
流川听到衣裳悉悉的声音,眼角看到那些如血般鲜亮的红梅在他面前绽开,听到藤真一字一句在说:“君助我成功之时便是君功名达成之日。可曾记得家父之语?流川。”
流川略低头应声:“是。”
藤真温声道:“下去吧。”

流川退出内室,藤真跪坐着,又燃了一炉香,望着薰炉里未尽余灰,眼神沉静如水,纵然伊豆四季温暖,然这温暖透不到他的心里,始终冰冷。他回想在平安京的时光,尚未元服,每到三月,家中庭院的八重樱便热烈开放。他会在那春意溶溶的午后,躺在八重樱树下,仰望着那最极致的美丽。
那时他的叔父还是英勇善战的近卫大将。在他行元服礼时,叔父把那顶乌帽子戴至他头上,温柔又慈祥,“健司从此就是大人喽!”他郑重点点头,满心欢喜,梦想有天能上阵杀敌,像叔父一样当上近卫大将。但好梦就像这樱花一样,虽美却短,到了第二年的某个冬夜,正在睡梦的他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来不及穿衣的他猛拉开门,看见庭院里站着惊慌失措的仆人们,以及,从正院门口进来的脸上还带着暴怒神情的父亲。父亲猛拉着他的手,将他狠狠摔在马车上,大声喝喊命人架车离开。他惊恐无助,不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只有紧紧握住元服时叔父赠他的雪筱刀。
马车尽往崎岖不平的山路上赶,他在里面被颠得七荤八素但要求自己保持清醒,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不然父亲不会这么粗暴对他。马车突然一顿,他听道车夫怒喝声:“快滚开!”随即无声。
接着门帘一挑,他看到一张沾着鲜血的脸,“哟,这不是藤真家的少主吗?啊不,也许我应该叫你一声家主才对了!”四周的人一阵大笑。
他认得这个人,就在去年,这个人的主人还笑眯眯地站在叔父身边参加他的元服礼,当时这个人就在旁边跟着,父亲和叔父的称呼他主人的名字:三井盛光。
他在敌人得意的大笑中被揪下车,连夜送到了三井盛光面前,他看到三井盛光身披战袍,手按佩刀,眼露杀气一步步向他走来。从看到三井家臣,听到“家主”这个词开始,他心下便雪亮,父亲和叔父恐怕已战死,而一向杀戮闻名的三井盛光大约也不会让他看到明天的太阳。
突然一个女子从内室里跪行而来,脸带哀色边泣边磕,“请大人饶了他吧!大人,求求您了!”
她是叔父的女儿,也是三井盛光最宠爱的妻子。她不断磕头哀求,直至有点点的鲜血从额头上渗出。三井盛光长叹一声,“带下去吧!”
他在囚室里过了三天。第四天三井盛光的家臣铁男来到囚室,把他带了出来。
“你小子命大死不了。不过大人有令,从今天起你就去伊豆国,想留命的话可别再回来了!”铁男冷冷的告诉他。
“我的弟弟们呢?”
“大人很仁慈,你的弟弟们都在佛寺里。别磨蹭了,快走!”
一场宫廷的政变,残酷斩杀了父辈们的生命,年幼的弟弟们成了和尚,藤真氏从此只留他一人。看着满目疮夷的家园,想着叔父的那句“健司从此就是大人喽”,他心中立誓:“终有一天,重回故土,以仇之血,奠我亡灵!”


只不过,战争一起,人如草芥,藤真大人,你宁愿背负着的万人唾弃的恶名也不惜一战吗?
花形透曾如此问他。
藤真淡然一笑,起身推开窗,望着拍打礁岸的海浪,缓缓道:“那又能如何?”

之二  初遇


自十三岁行了元服礼后三井寿就天真的以为能上场杀敌了,结果被威严的父亲斥骂太平盛世岂有战争。三井不满地问:“父亲大人的参议之位难道不是因为战功显赫而被天皇敕封的么?”
三井盛光听着这孩子气的话,不由哈哈大笑,“参议的位子光靠打战哪打得来?喏,你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是如何抓住一个贵族小姐的心。”
三井不屑,“那些小姐个个都没有眉毛,牙齿又黑得可怕!”
“哈,寿儿,切莫说些孩子气的话。有些事可由不得你,不用急,总有一家闺秀能入你眼的。”
三井无趣起来,“要对着那些无聊的女人吟诗作画的,我可不行。”
“不管你如何讨厌,也得去面对那些高贵的小姐。现在可不是光凭刀就能平定天下了,”三井盛光意味深长地看着儿子,“有一门高贵的姻亲比什么都重要。”
三井头皮发麻,想着今后娶了一位公家的小姐,白天对话隔着重重纱看不清自家妻子的脸,晚上安寝时她脸上厚厚的白粉存在感依然强烈。也许到死他都不知道妻子的真正样貌吧。一念兹此,三井突然感觉很暴躁。

平安京入夏。一向畏热的三井觉得今年的夏天特别讨厌,原因在于三井夫人和某位公卿夫人的约定。那天三井刚从射箭场回来便被请到钓殿。钓殿里母亲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夫人正在相互致意,她们旁边端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姐。三井夫人朝三井点点头,转向客人,“寿儿来了。见过纪子夫人,彩子小姐。”三井寿行了礼。
纪子看了一会儿三井,笑眯眯对着三井夫人说:“夫人真是好福气呢。”三井夫人则谦虚回应:“哪里,夫人才是有福之人。”
三井向来无法适应这种无聊的场面,而且被纪子那么打量着,脸色变得不自在起来。
纪子似乎看到三井的窘迫,轻笑一下,“早听说夫人的插花特别美丽,今天可是特意来请教了。”
三井夫人起身,“怎么敢当?请夫人移步到内室,那么彩子小姐可是要一起去?”
彩子安静地坐着,“多谢夫人。请母亲安心插花,我倒是很喜欢夫人养的鲤鱼。”
“哎呀呀,这个孩子对插花没有什么兴趣呢。我早说她这样子是没法嫁人的。”纪子一边抱怨着一边走远。
三井不由抬头看了看彩子。彩子有双明亮的眼睛,肤色虽白却有一种健康之美,这与大多数出身公家的娇柔小姐很不一样。她身上披着一件色彩斑澜唐衣,里面则是件踯躅色的裳,乌黑且多的长发直直披到脚跟。
彩子见三井这么打量着她,忍不住“噗哧”一笑,用桧扇掩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似乎觉得很有意思。
三井红了红脸,直了身子,“彩子小姐。”
彩子大大方方放下桧扇,开口道,“三井少爷打扰了。”
三井绞尽脑汁在想怎么和面前这位公卿小姐说话,这事对他来说还真是有点为难了,平时里只知道和铁男他们一起练武,却从没有想到如何去讨一个姑娘的欢心。虽然家塾里安排子弟们学习诗词歌赋,但基本上他也没有把先生教授的内容听进去。如今一个名门闺秀骤然出现在他面前,显然是大人们的有意安排。三井郁卒不已,惟有在心里暗暗期盼这时间快快过去。
彩子并不在意三井的失礼,她只是将桧扇慢慢合起,微笑着,“三井少爷的心情能否让小女子猜一下呢?大约是很不乐意的那种吧。”
三井吃惊地看了看彩子,脸上的一副你怎么知道的神情。彩子觉得有趣,又用张开桧扇掩了嘴,“嗯,猜中了吗?其实小女子现在的心情和三井少爷是一样的呢。”
三井回过神,“原来你也是不情愿吗?”
听着三井这种孩子气的回答,彩子轻轻一笑,“请恕小女子无理了,听说三井少爷今年十五岁?”
三井茫然点了点头。
“那么讲起来小女子要比少爷大了两岁呢。这个时候的女子还在家里的话,父母可都会发愁起来。”彩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三井不解地问:“父母为什么会发愁?”
“少爷果然还是个孩子呀。女儿着裳之后,如果不是去宫里,那可是一定要结一门好婚姻才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不然就是令他们蒙羞了啊。”彩子端正了身子,“若一直没有好夫家,又有什么脸面留在娘家呢?”
三井听着彩子的话,突然想到平时铁男和他讲的一些风流故事,不由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么彩子小姐平日可有意中人?”
彩子怔了怔,那双明媚眼睛一暗,踌躇半晌,慢慢开口:“讲起来倒是有这么一个人,不过如今已有父母之命,只怕是要违背心愿了。”
三井长吁了一口气,觉得一下子轻松起来,“那么还是请彩子小姐不要违背自己的心意才好。”
彩子定定看着他,“不违背自己的心意当然很好,但只怕凭已之力无用,不知能否拜托三井少爷?”
三井一股热血,“请彩子小姐安心。”说完起身走出钓殿。
彩子微笑着目送三井离开,眼光缓缓落在殿外小径里栽着的紫阳花上,口中喃喃道:“ 除却使君外,何人能赏心。”手里紧紧握住了桧扇。
三井很快找到父亲,提出离家历练。三井盛光听了儿子的要求,楞了半天,突然大笑起来,“身体里流的果然还是武士的血!既然要飞那就飞高点,有些事情等你回家后再谈吧。”三井很快收拾好衣物。临行,三井盛光交给他一把太刀,指着刀柄上的家徽,“可不能让它蒙羞。”三井跪下接刀,郑重点点头。

十五岁的少年三井寿在这个夏天离开了平安京,一路朝东开始他的云游生活。

到达相模国时已离家两个月,天气依然炙热。三井走进一家茶棚歇息,正准备喝茶时耳边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三井少爷的茶闻上去特别的香呐。”
三井头也没抬,“仙道君又是从什么地方来?”
仙道不答,挥手叫店主上茶,喝了一口后,“唔,三井少爷也许历练完后可以回家问问参议大人。在下只是办好事情经过这里。”
“是吗?”三井恶意的笑,“我还以为阁下一直在哪位小姐的香床上呢。”
“哎呀呀,三井少爷可不能这么说,事关小姐们的清白哟。”仙道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神气却不是这么回事,仿佛对自己风流在外的名声很高兴似的,“在下一路看着少爷,可真是洁身自好啊!”
三井赶苍蝇似的挥挥手,“阁下既然公干外出,想必也顺便惹了一地的相思。”
仙道笑了起来,眉眼之间说不出的倜傥,“到底还是京城好啊,再过几天便是衹园祭了呢。”
“今年的衹园祭少了阁下还真是寂寞,阁下不如早点回京。”

三井对仙道一直有种莫名的恶感,这种恶感来自仙道本身的神秘。三井一直奇怪仙道是以一种什么样的身份进出三井府的。家臣不似家臣,盟友不似盟友,但凡有重要的事,三井盛光便会交待于他做且对他一直礼遇有加。三井曾向铁男打探仙道的来历,铁男也只是说句“并不知情”,再打听下去,就只有他那些深夜入香闺盗女等艳史了。仙道的身份越加神秘,三井对他的好奇就越大,探而不得的情况下,厌恶感竟也一天天加深起来。今天乍遇仙道,心情一下子不舒爽起来,忍不住出言嘲弄。               
仙道好像并不在意三井话里的讥讽,边自顾自说着天气真热边解开外衣系带,本就宽松的上衣益加松垮,露出里面匀称的肌肤,正给仙道这桌补水的店家女子一眼瞥见不由红了脸。
三井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起身就出了茶棚。
仙道对女子一笑,亦起身不紧不慢跟着三井。

两人一路前进,很快到了箱根山脚下。三井望着前面的小路心里想难道仙道也要一起上山?这时仙道凑近他耳边说了句:“三井少爷不敢入深山么?”
三井瞪了仙道一眼,提脚就往山路上走,仙道在身后大笑,“那,就算三井少爷有力气上山,在下可是饿得紧了,能否让在下先吃饱后再上山呢?”
三井冷笑着,“本少爷什么时候说要与你一起进山?阁下大可吃饱再走。”
仙道诡异一笑,“那么请三井少爷慢点走,在下吃完就会赶来。”
三井转头大步朝山上行去。没走多远,他就开始有点懊恼,箱根山比他想像得要高险,显然没有好体力是无法穿越的。尤其糟糕的是刚才的赌气使他没有及时补充食物,如果他不能在日落前走出箱根山,那么这个晚上会很难捱。此时他竟然有点期待仙道带着食物从后面赶来,不过仙道连根毛都看不见。
三井解下佩刀,以刀代拐,慢慢向山上前行。大约行了一个多时辰,实在感觉劳累,于是背靠了一棵大树闭目歇息。天气虽然炎热,但在山里却还算凉爽,三井渐渐有了些睡意。
树冠上悄无声息现出一个人影。三井迷糊中感到一种危险的气流朝自己涌来,蓦地睁开眼,一抬头看到一柄闪着雪样光芒的刀向自己飞来。
“好快!”三井心里大骇。不及拔刀,只能就地滚躲过这一击。耳边传来金属撞击的清脆声音,那是……三井看到仙道和一个灰衣人在对峙着,两把刀顶在一起,泛着冷冷的光。灰衣人身形修长,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身上散发着一股凛厉之气。
仙道看着这双眼,“我与阁下似乎相识。”
灰衣人不答话,噌噌后退几步,手一甩,几枚暗器向三井飞去,仙道身形一动,刀锋划出一个漂亮干净的弧度,暗器尽落。三井早耳闻仙道刀术之快,今日一见果然神乎其技,不过三井也只是在心里叫了好,外表上是决不肯显露出半分。
仙道目不转睛看着灰衣人,“快走!”                  
三井知道这两字是送给他的,思忖以仙道的刀法显然不必担心他会被灰衣人斩杀,于是急忙向山上狂奔。不多时看到了一座寺庙,不顾得叩拜匆忙进庙。佛堂里一个小沙弥正做功课,三井躬身合掌,小沙弥见三井一副狼狈样了然地点点头,请他进讲堂里休息。
讲堂静谧平和,桌上摆放了几部佛经。三井不敢随意翻动,只是安静地跪坐在蒲上等着仙道赶来,心里思索着今天这个诡异的事情,却越想越糊涂,没有半点头绪。
这时有个隐隐约约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了三井的冥思,三井侧耳倾听,仿佛是尺八声。吹奏人大约是位高手吧,他心里想,声音虽轻,却依然能清晰听闻,乐声悠扬回旋,如沐三月春风。吹乐人大约是边行边吹的缘故,三井只听得乐声越来越近,一直到讲堂门口,他忍不住站了起来。
乐声戛然而止。
三井一阵莫名怅然。
门外有人在轻声说着话。是那个吹乐人吗?三井想,突然有点嫉妒和吹乐人说话的小沙弥。
俄而,门被推开了。
一道阳光瞬时泄进了讲堂,刺得三井眯了眼。逆光中,三井看到一个身影缓缓而来,长长的头发泛着粟色的光芒,三井心里轻叹,“果然是个风雅的人。”
那人站在三井面前,微笑着行礼,“打扰了。”
三井急忙回礼,“啊,没有没有,在下也只是个旅人。”起身抬头看着对面的人,一刹那竟有些怔忡。来人穿着件蓝色直衣,怀纸似是随意揣在怀里,斜斜露着,手里执着蝙蝠扇,本应佩着刀的腰间却别着一根尺八,正是刚才吹乐人。一身在平安京到处可见的寻常装束,他穿起来竟显得无比俊逸,宛如在春季樱花祭上的第一贵公子。
虽然三井在外历练的这段时间里稍脱了一些稚气,但身上依然存在着一种名叫执拗的东西,他刚才乍看见对方风流出众便失了神,回过神来觉得自己同为男子,此举真是大大不妥,想给对方致歉,又觉得只说句“对不起”显失诚意,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竟呆在那里半天无语。
来人瞧着三井一副想事情入神的样子,颇觉有趣,心想他还是个孩子呢。微微一笑,径自走向桌前,拿起一部佛书,慢慢翻阅。
青年男子看的是《大藏经》。三井不觉好笑,这个外表风流的男子居然能静心看经?童心一起,张口就颂:“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男子合上书,微笑道:“这位公子也看佛书?”
三井咧嘴一笑,“不敢当,略略懂。”
男子望着站在他面前的莽撞少年,“可知‘我’之释意?”
三井略略思索,“佛祖入世,恩泽世人,‘我’即便是佛祖真身。”
“非也,”男子笑而张扇,“释伽牟尼无穷智慧,却知凭一已之力无法拯救世人,需凭借大力量大智慧,惟有信徒众多,才有无所不能。故‘我’即是世间诸人。”
三井张口看着男子,如此释义是第一次听到,略有不服,“即是世间诸人,又岂能独尊?”
男子看着远处深山,眼神深远,“身为男子自是顶天立地,不因外界诸力而困惑。吉凶祸福,成败荣辱,皆在自己一念之间。无人可将我升上天堂,亦无人可将我推入地狱,此乃‘惟我独尊’。”
三井讷讷不能言,看着眼前这位男子,貌似温柔多情的外表下竟有如此刚硬灵魂。这种人不要说在深山老林,就是在京城里也少有。三井突然疑惑起来,这难道是场梦?据说在山的深处有一种精怪,貌若处子,广博多才,非常人所能及。今天被我遇到了吗?仙道呢,仙道怎么还没赶上,难道我真是进了妖怪设的陷井?
男子看着三井阴晴不定的脸,只知他不能理解其话,心下觉得有趣,“唰”开了纸扇,“七弦琴上五音寒,此艺知音自古难。”
三井听他出口吟咏唐诗,突然安心下来,“是了,妖精怎么知道唐诗,一定是个在外避暑的世家公子刚好也在这里罢了。”定定了神,“阁下高见。可否请教大名?”
男子微微一笑,此时门外洒进来的阳光照耀在他的脸上,容光焕发。一瞬间三井竟有种失神的感觉,只听见一个清雅的声音,“在下藤真健司。”
嗯,藤真健司?三井觉得脑袋被一个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刹时清醒。五年前的政变,三井虽未参与,但也常常听起父亲提起,父亲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有两件,第一件是成功阻止了藤真家策划的叛乱,第二件则是亲手斩杀了藤真家主。那天晚上满城的鲜血,遍地的尸体,磨成了父亲晋升的踏脚石。事后,藤真家长子被流放,余下幼子皆入佛寺,据说是为了让他们反思父辈的过错。
那么,眼前这个人,就是那个长子吗?三井看着他,心里不禁感慨,如此丰神雅淡的人,被父辈牵累而终身远离繁华之都,真是可惜了。但自己的名字,能告诉他吗?会不会引来误会?手指触到了临行前父亲所赐红缨太刀,想起父亲那句“不要让它蒙羞”,心下豁然开朗,一个流放在外的叛乱后人且敢说出自己的名字,我也是男人,不见得要输给他。一股气概油然而生,清清嗓子,“在下三井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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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芦之湖

阳光透过林间的细缝,形成一个个斑驳的光影,肆无忌惮地洒在旅人身上。三井与藤真并排前行,心下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自己就这么跟着藤真走。他回想走半个时辰前他朗声报出名字时,那如玉男子的脸上竟没有半点波澜,依然保持着微笑。
不仅如此,这位藤真家长子还轻摇纸扇,笑而邀之,“君可愿同行?”
三井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现在他觉得自己的脑袋也许被什么敲过了才会如此不假思索,一路上想着想着便忍不住朝身边的男子看了一眼。
藤真察觉到少年的眼光,亦转头向他微微颔首,指指前方,“快到了。”
不多时便到达一片平坦空地,一辆牛车从暗处赶出,显然是有人一直候着。藤真踏上坐定,朝还呆在原地的三井做了个邀请的手势,三井咧嘴笑笑一跃而上。
车子吱吱呀呀向前走,挂在车帘前的风琴发出丁丁当当的声音,在这少有人烟的山野中平添一种活泼的气氛。三井看着坐在对面的藤真,他正闭目休息,意气自如,仿佛没有任何防备。也许牛车的摇晃容易让人身心轻松,三井渐渐有了困意,不由闭上眼睛,没多久竟沉沉睡去。
此时,藤真缓缓睁开眼,看着面前睡得夸张的少年,若有所思。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莽撞少年,面对敌人竟毫无戒心。藤真讥讽地想着。林间的阳光轻轻打在三井沉睡的脸上,那是一张没有经历过腥风血雨的青涩少年的脸庞,显得单纯又美好。这个人就是未来的三井家主吧,如果密报确实的话。虽然行了元服,可看上去没经过多少挫折,还有那容易相信他人的性格,孩子一样的脾气……藤真嘴角不由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慢慢打开蝙蝠扇,远目前方。

三井醒来时,已是日落时分,牛车正停在一片葱茏草地上。三井下了车,看到前面是一片浩渺的湖,远处依稀可见富士山影。夕阳西下,湖水仿若镀了一层淡金色,绮丽无比。三井眼角瞥到湖边一个伫立着的人影,湖风吹过,那人衣摆飘扬,如谪仙人一般。
三井静静看着藤真的背景,却不出声,生怕破坏了眼前美景。
藤真似有所察觉,转身看着三井,“嗯,醒了,三井公子。”
三井有点狼狈,“啊,是是,醒了。”挠挠头,“那个,藤真公子请勿见外,千万别再叫我‘公子’了。”
藤真眼角眉稍都似笑,“那以后叫你阿寿如何?”
“嗯,那可说定了,健司。”三井不管不顾就叫起藤真的名字,边叫边偷眼看看藤真。只见藤真微一皱眉,瞬即舒展,似有点无奈又有点好笑。
“那么,且让我一尽地主之谊,”藤真携起三井的手,“刚刚仆人下湖抓鱼,这里离舍下不远,阿寿一起前往用膳如何?”
鱼?三井心里大叹可惜,只恨自己睡得沉,错过了入湖抓鱼的乐趣。一到夏天他就喜欢跑到水里去抓鱼,也因此常遭父亲呵斥毫无世家子弟的规距,尽做些仆人们干的事,以致后来他都是偷偷摸摸,相当不尽兴。
藤真见到三井的神色,立即明白的意思,拍拍三井的手,“可有荣幸请阿寿明天帮助抓鱼?”
三井一听,顿时喜形于色,忍不住抱住藤真,“荣幸之至!健司真知我心!”
藤真被三井一抱,颇为无奈,“真是孩子。”
“大爷我可不是孩子!”三井依然把手放在藤真肩上,“本大爷今年十五了!”
“嗯,”藤真似笑非笑,“我可是十八了,虽然虚长你三岁,不过,到底也算是兄长辈了,是吧。”
三井挑挑浓眉,显露出少年的调皮天性,“纵然是兄长,也是平辈。我却被阁下称为孩子,请教阁下的十五岁是否也有人这么称呼?
藤真淡淡的说,“我倒是想有人这么叫我,但父母已逝。”
三井心一紧,是的,他忘了这荐了,讷讷的收回手。
藤真转过身,“走吧,天一黑,路可难认得很。”

牛车里光线暗淡。三井从来没有这么讨厌天黑,车外只有一把火篝照着路,火光映射在藤真的脸上形成大面积的暗影,那样让他觉得藤真的脸很不真切。
“健司,对不起。”
藤真声音诧异:“怎么?”
“刚才冒犯了。”
藤真轻轻地笑,“阿寿的话真令人费解,如何有冒犯?”
三井摇头,“不,当时未顾及健司的身世,我怕健司会想到不开心的事。”
“唔,阿寿竟为这种小事烦恼,”藤真抽出尺八,“不如让我为君吹奏一曲以解忧吧。”
三井身前倾,紧紧抓住藤真的手,“你可怨恨我父亲?”
“成者王败者寇,输家是不应该有任何怨恨的。”藤真倏然一笑,慢慢抽回手,“身为败者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不是吗?”尺八声悠悠响起,清扬宛转。

牛车行了半个时辰,在一处院落停下。藤真笑道:“有贵客临,篷户生辉。”
这是一座乡间随处可见的小院落,整洁清爽,靠墙角处种植着几株石割樱和豆樱,已至夏末,樱花早已不见,徒留满树浓叶。
两人在室内坐定,不一会儿家仆跪行着捧上食盘,三井见到是自己最爱吃的黑鳟鱼,食指大动,自离家始,一路风餐露宿,哪有这种闲适的场所可以大快朵颐呢?
藤真吃了几口,看着三井狼吞虎咽的样子,揶揄道:“呐,这种吃相被小姐们看到,只怕要被吓走吧。”
三井不以为然,“美食在前,哪顾得了许多,何况……”顿了顿,脸上现出少年恶作剧的神色,“纵然有小姐在侧,又怎么及得上健司的万分之一。”说罢,哈哈大笑。
藤真淡淡一笑,“原来如此,阿寿就是这样理解‘秀色可餐’之含义么?”放下筷子,“那今后我可省了不少粮食啊。”
“嗯?”三井稍一思索,明白藤真话中含义,大笑,“那可不成,我的肚子不识货欣赏不了健司的风采,饿得没力气可就看不了健司了。”
“你若喜欢,可以天天吃,”藤真温言,“不过可惜,再过两天,我得离开这里了。”
“什么?”三井诧异地问,“为什么要走?”
藤真起身推开窗,院中百合的淡淡清香飘进房间,“这是我避夏的场所,等天一凉,我便该回岛上了。”
要回去了?三井不及多想,张口便说:“是去岛上吗?我愿陪君一起前往。”语气焦虑,竟怕藤真会拒绝他。
藤真心里一动,果然还是不成熟的鲁莽孩子,这个少年还不知道他的热情会给他的家族带来什么后果吧。藤真心里想着,慢慢转过身,脸上笑容依然温雅,“求之不得。”

随后几日,藤真带着三井游遍了四周,日落前便让三井去芦之湖里抓鱼。有时天气晴好,富士山便会掀开终日遮掩的面纱,露出山顶上的皑皑白雪,一山一湖相衬得极为美丽。每逢天色尚早,藤真会命仆人在湖边架好柴火,等三井把鱼扔上岸,自己边制鱼边欣赏美景,三井则继续在湖里玩耍,有时会在水里潜着偷看着岸上藤真模糊的影子,心里思索着怎么吓他一吓。
这天三井把把鱼扔上岸后依旧潜入湖里,藤真制好鱼后见湖面平静无纹,心下奇怪,想着三井躲在水里做什么,遂拿起烤好的鱼走近湖边,蹲下身仔细辨认三井所潜之处,想以鱼香诱他上岸。
突然水中冒出一只手,藤真猝不及防竟被拽进水里,大骇之下立即去摸一直暗揣在怀里的匕首,未及触到,身体已被人牢牢缠住,一个近乎调皮的熟悉声音在耳边响起,“怕不怕?”
果然是三井在恶作剧,藤真心下一宽,瞬即一股怒意上升,当下狠狠朝三井胸口一肘子过去,三井哎哟一声,放开了他。
藤真游到浅处站起身,身上狩衣早已湿透,头发也是湿成一团胡乱散着,三井哈哈大笑,心想总算看见藤真狼狈的模样了。藤真冷冷盯着得意不已的三井,心中怒火愈加旺盛,待三井走近欲拍他肩时,出其不意抓住三井的手,用力一扭,只听得“咔嚓”一声,三井手臂脱了臼。
三井大痛,这回换成藤真脸有得色。
但见三井一脸痛楚,低低咒骂,藤真一怔,发觉自己居然在意气用事。五年来一直韬光养晦,自认为喜怒早已不形于色,但在这个夏末,一向少年老成的他竟被三井激起了隐藏许久的少年心性。
三井恶狠狠瞪着藤真,“混蛋!”
藤真回过神,冷笑着,“怎样?”
三井心下纳闷,貌似文弱的藤真力气竟然相当大,这一扭出乎了他的意料,忍着痛,嘴硬道:“士可杀,不可辱!”
藤真继续冷笑,“辱人在前,活该!”话一出口,喑叹自己怎么又和他一样的幼稚了。遂上前检查三井状况。
虽然藤真气愤之下存心要给三井一个教训,但却不懂接骨之术,况且山野之中也无医师,无奈下只好把三井的手臂左右捏捏,上下扭扭,三井痛得豆大的汗一颗颗滚下来,脸色极其难看。
藤真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上下湿透衣服粘着皮肤极不舒服不说,加上为三井接骨接得满头大汗,往日那个温乎如玉的形象早不知跑哪里去了,这副狼狈样只怕是前所未有的。
好不容易听得轻微咔声,似乎接上了,藤真也不管有没有接正,忍不住长吁一口气,一个放松就跌坐在水里,思索着明天得给三井找个医师瞧瞧才放心。
这边三井休息了一会儿,感觉手臂已不痛,行动应该无大妨,偷眼瞥了眼藤真,见他坐在水里若有所思,遂恶狠狠扑了上去。藤真正满脑子安排明日的行程,没注意三井的举动,一时竟被三井制住不得动弹。
藤真吃了一惊,很快回神过来,看着上方三井恼羞成怒的脸,竟屏心静气,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冷冷的笑容。
三井盯着藤真。他看见藤真那已纠结成一团的长发此时浸在水里一丝丝漾开,湿漉的脸上已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湖水。然而,那双眼睛,此时竟散发出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三井心里一悸,被蛊惑了一般,他忍不住低了头,用鼻尖蹭了蹭对方的脸颊,同时闻到了对方身上极淡的沉香味,混合了湖水的清凉,撩人心神。
藤真僵住了,他没想到三井居然来嗅自己。三井的鼻子凉凉的,轻轻地点在脸上,就像小时候家里的那只猫会趁他躺在树下休息时趁机用它的小鼻子蹭蹭他的脸。
三井感觉到藤真的僵硬,他抬起头再度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原先在眸里闪烁着危险又傲气的光芒正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浮上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三井楞楞看着藤真,一个念头冒了上来:就这样一辈子好了。
念头一出,三井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荒诞,藤真是男人,怎么可能?可是,这种荒诞就象春天里的野草一样,突然间恣意生长,竟是怎么也砍不断了。三井不由呼吸急促起来,涨红了脸。
藤真察觉到三井的钳制已不如之前牢固,深吸一口气,使出全力狠狠将三井推开,随即站起,冷冷地说:“你发什么疯!”
三井跌坐在水里,依然低着头,不言不语。
藤真看着他,“明天我就出发了,你若已改变主意,悉听尊便。”
三井依然不言语。藤真深感无力,转身就走。
待藤真走远,三井才慢慢抬起头,望着藤真的身影,自言自语:“这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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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 反击(上)

三井盛光站在射箭场,目不斜视盯着靶心,双臂蓄满了力量,大喝一声,弓箭直射出去。
“好力道!”
说这话的是仙道,此时正懒懒地靠在旁边的柳杉上,半眯着眼。早上果然还是有点冷的,一边想着一边把自己又裹了裹。
三井盛光哈哈大笑,“仙道君也来玩一玩?”
仙道摆摆手,“在下对弓箭不甚精通,平时能够用手中刀阻挡敌人的进攻便要谢天谢地了。”
三井盛光直盯着仙道的眼,“君的刀法精妙无比,我可是一向佩服得紧,世上还有谁能挡住君的风采!”
仙道笑了笑,“寿少爷前途不可限量。”
三井盛光沉默半晌,“听说他经过了伊豆国。”
“在下倒是在箱根山碰到过寿少爷,此时人应在江户。”
“伊豆那边有什么动静?”
“和去年冬天的情况一样,”仙道漫不经心的笑,“藤真家看来留了不少好东西给这位长子啊,连尾张的赤木家都想与他结亲。”
三井盛光思索着,“尾张,粮食丰饶之地,地势易守难攻。但赤木家是一直伺奉尾张守的下级武士,这倒是有点意思。”
仙道笑而不语。
三井盛光摸出一袋铜钱扔给仙道,“这是你的。”
仙道伸手接过,脸上仍然挂着懒洋洋的笑容,“多谢盛光公。”

铁男赶到钓殿时三井盛光正在喂池里的锦鲤。见此情景,铁男便恭敬地站在一边。
三井盛光边喂鱼边说,“派一百人去尾张把赤木小姐接来。”
铁男脸上露出不解的神情,“依属下看十人也是够了,一个乡下丫头能够被大人看上是她的福气,赤木不过是下级武士出身,必不敢有异心。”
三井盛光皱着眉头,“愚蠢!接个女人当然不需要这么多人。”
铁男恍然,“大人的意思……?”
三井盛光露出奇异的笑容,“久住京城,也该出去透透气了,不如就去伊豆游玩一下吧。”
铁男领命而去。
三井盛光看着池子,池边的海棠花已染上诱人的水红色,水里的鱼儿游得正欢。“树上花,池中鱼,鲜艳夺目,美丽多姿,但若想离开既定范围,花凋鱼死,不足为惜。”

江户的樱花开得极度妖娆。三井寿坐在一株樱树下休息,一阵清风吹过,花雪纷飞,不经意地飘洒在三井的身上。
三井抬头看看,上面是一大片如霞似云的绯红,正不顾一切向世人展示她们的美丽。三井竟有些恍惚,仿佛看到藤真的脸。
那天三井没有再与藤真一起同行。他被自己内心深处冒出的想法狠狠吓到了,惶恐之中招呼都没有打便连夜离开芦之湖,一路上混混沌沌直至江户。
在江户他一直踌躇着到底要不要继续往前行,犹豫不决中看到满枝的娇艳才惊觉与藤真分开已有半年多了。
三井不禁苦笑,那种被蛊惑的感觉一直还在他的心里,藤真身上的沉香味也一直在脑海中挥散不去。原来那天并不是一时冲动啊,他心里叹了口气。
但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或者,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玩笑罢了。三井对自己这么说,犹豫不定是武家人的大忌,自己的父亲也不会希望看到一个无用的儿子。
三井站起身,拍开落在直垂上的娇红,暗暗下了决心,长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前行。
两个女人从三井身边经过,看样子似当地某豪族里的女仆,话多且粗俗,正喋喋不休讲着从女主人那里听来的轶事。
“知道吗,京城里有个大官的女儿入宫了。”
“我早听我家夫人讲过了,据说是个极漂亮的美人,为了入宫连那个谁的婚事都给推了,你知道是谁吗?”
“哪记得啊,只知道对方是个武士的儿子,大约是瞧不上粗鲁的武士吧!”边说边欢乐地大笑。
“呸,才不是,那个武士的官做得可大了,是那个武士的儿子瞧不上这个小姐,她才入宫的。”
“啧啧,听上去你好像全知道一样,那你说得出那武士是谁吗?那个小姐又是谁家的啊!”
“谁能记得住他们的名字,”被驳倒的女仆很生气,“你这不是故意的吗?”
三井正走到她们后面,听到这些话,暗暗有点纳闷,心里想朝中有官位的武家人不算多,且身居高位的惟有自己父亲一人,她们难道是在说……
故意诘难对方的那个女仆笑嘻嘻的说,“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记到这种重要的事情,”她对同伴炫耀着,“阿森告诉过我,那个武士叫三条还是三井的,是个很厉害的人物,连我们的大人都要对他恭恭敬敬呢。至于那个小姐……”
三井忍耐不住,上前叫住那两个女仆,女仆们一见三井的武士装束,以为刚才的对话惹怒了对方,吓得立即鞠躬致歉,“大人饶命!”
三井颇有点尴尬,“那个小姐是谁?”
刚才说个不停的两人此时竟不敢接话。自三井盛光掌权以来,武家人的势力愈加强大,以致平民凡碰见武士打扮的人均要行礼,不敢轻易开罪。
三井看着这两个诚惶诚恐的女仆,无奈已极,“你家大人在哪里?”
女仆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个胆子稍大的战战兢兢开口:“大人请随我来。”

三井盛光看着跪在面前的盛装女子,她伏在地上,双肩有着轻微的颤抖,长长的黑发垂下来,完全遮住了她的脸。遂挥挥手,命人带下去洗漱,转而问铁男:“发生了什么事?”
铁男神色羞愧,“请主公降罪。”
三井盛光脸一沉,“讲!”
铁男双膝下跪,双手呈上一封信。
三井盛光打开信,怒气满涨,大力将信撕个粉碎,抽出太刀竟直向铁男砍去。
铁男伏地不动,刀勘勘停在他的颈上。
三井盛光怒瞪着铁男,“蠢货!”掷下刀转向内室。
铁男仍然伏在地上一动不动,良久才慢慢直起身,心有余悸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场屠杀。
奉命抵达尾张已是暮春时分,铁男命令十人护送赤木小姐上京,其余一干人均换上山贼装束,悄悄潜入伊豆。
二十日后抵至德仓山。
伊豆的春天一向来得早,此时芳菲凋谢,惟有杜鹃开得正是热闹,如血似火。
铁男知道此时已入伊豆地界,传令各人小心行走,不得松懈。
突然一支竹箭“嗖”地飞来,前面一人应声倒地,紧接着一支接一支的箭从四面八方射向人们,众人遭此奇袭,不及抽刀,纷纷中箭。
铁男大惊,抽刀挡住几箭,大喊一声,“快跟我走!”
他们跌跌撞撞逃出射程,对方倒是没有追上来。在一块平坦的空地上,铁男清点了人数发现已折大半,心里懊恼,眼看随从个个惊慌惶恐,不由气上头上,大喝,“一点小毛贼就把你们吓成这样,折了大纳言大人的威风!”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从林丛深处传来,大家脸色均变。一个随从大声地说:“大人你看前面有个茅屋,也许可以躲开敌人。”
众人竞相应和。
铁男大怒,“一定有诈,不准去!”
先前被一阵乱箭伏击而折了锐气,现在的他们早已无心与敌相战,只想先保住性命,虽然铁男说不准,但仍争先恐后朝屋内奔去。
铁男大声斥骂,却无济无事。看着旁边的一棵棵参天大树,决定上树去探一究竟。
马蹄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数十匹马出现在空地上,马背上的人个个手执火把,佩带利刃弓箭,为首头领身材高大瘦削,眼神锐利,正是藤真家臣花形。
花形看着紧闭着的门户,冷笑一声,“围死四周,一个不留!”
熊熊大火燃烧了起来,里面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嚎叫声,有些人捂住嘴冲了出来,不及反抗就被射成一个刺猬。火光,惨叫,寂静的山林宛如修罗场。
铁男伏在树上,又惊又怒,所带来的近百人,不到一个时辰,竟全被屠尽,其手段之干脆毒辣,前所未见。
火势慢慢小下去,花形命令清点。
随从一个个检查死尸,见未有断气的便往心口上刺上一刀,确定毙命为止。
血蜿蜒着流着,不一会儿浸满了黑色的土地,仿佛这山上正绚烂的杜鹃,鲜艳得刺人眼睛。
花形出神看了一会,转身朝树上喊:“铁男大人受惊了,山贼已全部剿清。”
铁男从树上滑下,面无表情。
花形态度恭敬,“听闻山上出现了一伙山贼,扰民不堪,我家大人为平民愤,故下令属下全力剿贼,不想看到大人竟被他们挟制至此,幸好没有受伤,真是大幸。”
铁男冷冷看着他,不发一言。
花形继续道:“藤真大人有手信一封呈给大纳言大人,已书明一切缘故,请铁男大人烦为代交。”
铁男接过书信,转身就走。一路上策马狂驰,竟与护送赤木小姐的人马同时抵达平安京。
藤真的信上写着:近来屡有盗贼在伊豆国滋事扰民,民怨滔天,为不损大纳言之威名,故特派人剿贼,现事已毕,特上书呈禀云云。

三井盛光坐在内室里,神情凝重,听着铁男详细讲起这次的事件经过,脸色愈加阴沉。他回想起六年前大殿上那个满脸血污却不吭一声的男童,一股冷冷的寒意从脊背直直往上升,脑海中迅速掠过四个字:放虎归山。念及此,不禁抱着头呻吟了一下。
铁男一惊,“大人!”
三井盛光摆摆手,“头疾,老毛病。你,先下去。”
铁男退下后,三井盛光看着高灯台上烛光闪烁不定,头痛更甚。

夜深人静,万家灯火俱熄,惟有一轮半月悬在半空中,散着淡淡的光华。
仙道躺在庭院中,惬意地看着上空,草丛里不时传来蟋蟀声,昭示着初夏的到来。仙道吐出口里衔着的草根,长长叹了一口气,“哎,都到家门口了,怎么不进来?”
一个影子从屋顶上轻轻飘下,身姿美妙,形如雄鹰。
仙道笑了,“我说流川,忍术又有进步了。我可是过了好一会儿才闻到你的气息啊。”
流川冷哼一声,“你是狗吗?”
仙道夸张大笑起来,“你还是这么刻薄!”声音转而低沉,“不过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流川不答,修长的身形映在地上。
“唔,如果你不说,“仙道露出他独有的笑容,显得温柔又迷人,”我当是你想我了。自去年箱根山一别,我们可是许久未见了。”
流川皱起眉头拉长了脸。
仙道也不再吭声,只是注视着流川的眼睛。
流川转身向屋内走去,“借宿一晚,算你房钱!”
“哎,我说,”仙道看着这个不请自来的客人已径直走进里屋,不由苦笑一下,心里嘀咕,“住多久都没关系,不用你交钱。”

黑暗中,仙道竖起耳朵想听对铺的声音,但流川的呼吸竟几不可闻。
“这小子,连睡觉都在练功么?”仙道好奇心起,忍不住起身朝流川那边看去。
“你做什么?”冷清的声音突然响起。
仙道挠挠头,“哎呀被发现了,”索性站起,“我睡不着。”
对面沉默半晌,“我也是。”语气较之前柔和了许多,不再带有刺人的冰冷。
仙道的心突地一跳,“嗯,流川,你在想什么?”
流川静静看着上方空间,“伊贺。”
“伊贺,”仙道淡淡的说,“离开有十年了吧,老师只怕也不在了。”
“老师在不在都没有关系,”流川也是淡淡的,“只要我们记得他的话就行了。”
“他的话?”仙道讥讽的说,“那些信念吗?如今的世道,光凭信念是无法存活的。”
“这就是藤真大人离开京城时你不跟随的原因吗?”流川的语气亦带着讥讽。
仙道无奈摊手,“流川,我们现在可以不要谈这个吗?”
“可以,但无法避免!”流川的声音干脆利落。
“你既然这么恨我当年背主,为什么今天要来这里借宿?”
对面寂静半天,仙道竖起耳朵听着流川冷清的声线一点点响起,“我,相信你。”
仙道自嘲着,“相信吗?你相信我什么?”
流川顿了顿,“伊贺十年。”
“十年。”仙道喃喃着,“你还是对自己的判断力这么信心十足,判断我凭着十年的同窗之情就不会出卖你。是吗,流川。”
流川淡淡地说,“现在你的话很多。你向三井盛光汇报时也有这么多废话吗?”
仙道低声笑了一下,“敢不敢和我来个十年之约。十年之后你我如果还活着,就一起回伊贺吧。”
流川冷笑着,“那你最好少做恶事,这样不至于活不过十年。”
“哎,流川啊!”仙道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你说的恶事指什么啊?”
流川哼了一下,不答话。
“你说啊,说啊。“仙道索性走到流川铺前,捅捅流川的肩膀。
流川不耐烦敲掉仙道的贱手,猛然起身,黑暗中双目显得炯炯,嘴里吐出两字:“纵欲!”
仙道怔了一下,突而弯腰大笑,“咳咳,流川,这难道不是一个男人正常的行为吗?哈哈哈,我能理解成你在吃醋吗?还是说你每晚都在暗处盯着我?哈哈哈,唔……”
一阵劲风袭来,仙道仰身躲过一挙,身体顿时失去平衡,随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流川转身就往门外走。仙道急忙起身拉住,“等下流川,刚才是我失礼了,可是能容我解释吗?”
流川怒气未消,瞪着仙道,“没有兴趣听你的艳史!”
“好吧,”仙道忍住笑,“这种事情既不能说细也一直说不清。我们既有十年之约,在下乐意在同去伊贺的路上向尊驾全部说清。”
流川不再理睬他,自顾自睡下。
仙道坐回在对面铺上,背靠着墙,脸上笑意犹在。天色渐渐泛白,仙道颇觉遗憾,心想怎么这么快就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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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五 反击(下)


丽景殿内香气浓郁,隔着重重纱幔,隐约可见倩影来往。仙道盘坐在殿外,双目微闭,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茉莉的清香从空气里幽幽传来,仙道笑赞道:“夫人的香气,真是令人心情愉快。”
一个动听的笑声传来,“让君见笑了。丽景殿女御有请呢。”
仙道睁开眼,笑嘻嘻的说,“劳烦夫人扶一下,在下坐久了,双腿可是酸软之极。”
女子嗤笑,“在这里还胡闹。”却也伸出手来。
仙道借机握住女子柔软的玉手,慢慢起身,女子也不急于抽回双手,双眸只顾凝视着仙道。她是彩子的女房莫摘花,容貌妍丽,擅长调香,甚得彩子的信任。
仙道站直了身才放开莫摘花的手,一脸的色授魂与,莫摘花似嗔含笑,转身向内殿走去。
一个影子迅速从屋顶上掠过。
仙道略微抬头,心里暗笑,抬步走入。

彩子端坐在纱幔内,看着幔外模糊的人影,曼声道:“更深露重,君亲自前来,妾身欣喜。”
仙道双目低垂,“女御青眼,在下惶恐,但有所求,万不敢推辞。”
莫摘花递给彩子一件事物,彩子看完之后,嫣然一笑,“如此有劳了。”
少倾,一个托盘从里面递出,上面放着一枝翠竹,颜色莹润。仙道欠身,“多谢女御的厚爱。”拿起那枝翠竹便出了殿。
见人走远,莫摘花将纱幔轻轻挽起,欲端出调香炉,彩子微微摇摇头,掀开炉盖,将手中的事物放入炉内。那是一张云青色的和纸,上面还有留有淡淡沉香味,纸上的字迹清雅挺拔。彩子看着这些字一点点熔化,化成一缕青烟,朦胧中似看见寄信人一如往昔的温柔,叹了口气,遂示意将炉撤下。
莫摘花双手捧炉至院中,看着里面的事物完全消失成灰烬后,才将调好的香料重新放下,清香飘起,完全盖住了刚才的气味。
回到殿内,看见彩子已半倚着肋息,神情恍惚,心知女御又在犯相思。遂轻巧上前,放下调香炉,口里轻吟:“若说未见诚已见,已见却如犹未见。”
“嗯?”彩子惊觉,这首和歌的下半句是“无端备尝相思苦,尽日空望暮云天”,可不正是她的目前写照?莫摘花突然吟出这首和歌,正是提醒她如今身在御所,是最得宠的女御,但若这副相思模样被人撞见,那真叫做前功尽弃。
彩子感激地看了一眼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友,明白她的良苦用心。只不过相思之苦岂是想忘就能忘?她只记得几年前的两车相错,车帘卷起时那一眼惊鸿,从此深植内心,无法自拔。

借着黑暗的保护色,流川轻盈地从房顶上跃过,占据一个有利的地形观察四周。在一片漆黑的三井府宅中,唯有正中大殿发出幽幽的烛光。流川深吸一口气,快速奔至大殿,伏下身,轻轻揭开一片瓦。
里面坐着一个年纪约摸四十上下的男人,面容阴沉,正在里面不停踱步,步伐焦虑,似在等人。虽然只点着一盏烛台,光线不甚明亮,但流川辨出此人正是三井盛光。

十年前,仙道和流川跟随师傅离开伊贺来到平安京藤真府。不久后流川就被家主藤真昭司召见。
当时流川半跪在藤真昭司面前,阳光温和,窗外一株樱花正开得热烈无比。昭司朝流川伸出手,慈爱的笑着,仿佛流川也是他的孩子一般,流川有点不知所措。
他慢慢伸出自己的手,触到了家主那只长着厚厚老茧的大手,这手掌里似蕴藏着无穷的大力量。流川觉得那股力量正源源不断传输给了他,很快他觉得自己的心已被一种莫名的温暖所占据。
昭司指着正在那株樱花下酣睡的男童,“那个就是我的长子,健司。”转向流川,“请你代我保护他。”
流川怔怔看着面前这个父亲,又看着那个睡得安稳的男孩,一只小猫正在蹭着小主人的脸,蹭着蹭着也就偎在他身边踡成了一团小毛球,一幅平和恬静的画面。
流川用力点了点头。
昭司哈哈大笑,拍着少年尚为青稚的肩膀,“好孩子!”
时年流川十五岁,藤真健司九岁。
流川坚守着自己的承诺与责任,跟随在藤真健司的周围,一直到四年后的那场剧变。
那天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平安京,藤真府里喧嚣震天。流川一直在暗处紧盯着藤真健司,寻找机会出手,当看见三井盛光手执大刀杀气腾腾走向那个十三岁的男孩时,他的手里也已扣着数枚毒藜随时准备射出。
突然手被拉住,流川大吃一惊,耳边随即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切莫出手,静观其变。”
竟是一直跟随藤真昭司的仙道。
流川恶狠狠地瞪了仙道一眼,仙道若无其事回了他一个笑脸。
果然一个女子哭泣而来硬是拦下了三井盛光的屠刀。
事变之后,两人离开平安京,距京城不远处寻到一处暂住所,等确定少主的下落再做打算。很快,藤真健司被流放至伊豆的消息传来,流川当即决定前往伊豆,但此时,仙道却失去了踪影。
流川等了两天仍不见仙道,便自行收拾行李准备出发,此时仙道回来了,他看着已收好的包裹,神情冷漠,“我将追随三井大人。”
流川由惊谔转为愤怒,“浑蛋!”冲上去给了仙道狠狠一挙。
仙道只是静静擦掉嘴角的血迹,纹丝不动。
大雨之中,流川,一人向东。仙道,独自朝西。

此时的流川,正如六年前那样,伏在同样的大殿顶上,看见同一个男人,心里复仇的火焰腾地上窜,他永不能忘记藤真昭司在那个春日里的郑重嘱托,和那个安静睡在樱花树下的孩童。所有的一切,都已化为三井盛光那把太刀上流淌的黑血。
三井盛光蓦地停住脚步,有些疑惑朝上看。流川抽出匕首,从屋顶上直直跃入,手中利刃散发着骇人的寒光。
三井盛光未及惊呼,便被流川捂住口鼻,匕首深深刺入他的心脏,一刀一刀,鲜血四溅。伤者无力倒在地上,四肢抽搐。眼见是活不了了。
门外传来嘈杂声。
流川收好匕首,跃上屋顶,准备逃离。
院内突然火光齐明,流川猝不及防,身形瞬间暴露,下面人声鼎沸,竹箭接二连三射来。
流川迅速朝黑暗中跑去,追兵移动的速度也很快,火把的光线始终跟在后面。
前面的房顶间隔距离很远,流川目测着无法一跃而过,只好纵身朝一个漆黑的房间里跳下去。屋内静悄悄的,空气中隐隐浮着淡香。流川伏在地上,敏锐观察着四周。
不久,屏风处传来衣料的悉索声,一个人慢慢走出,是个步履轻盈的女子。菱花窗外的月光照映在她的脸上。
流川缓缓起身,半跪着低声说:“叶子小姐。”
女子听到声音,迟疑了一下,“流川?”
“是。”
女子一下子跪在地上,伸出手,“真是流川?”
流川上前握住,“是我。”
女子忍不住呜咽起来,“健司呢,他怎么了?”
她便是六年前为藤真健司求情的那个女子,藤真昭司的侄女叶子。当时的她娇艳如花,深为三井盛光所爱,事变之后为避猜忌,叶子便搬到三井府最偏僻的一处房间,打发走所有服侍她的女仆,深居简出。
流川扶着叶子坐下,复又半跪在她的面前,“请叶子小姐安心,大人并无事。”
叶子平复了情绪,“那你如何来这里?见到你,真是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健司出事了。”
流川迟疑了一下,如实相告,“我刺杀了三井盛光。”
叶子一怔,与些同时,里间传来一声惊呼。
流川脸色一沉,手扣暗器就要射出。
叶子急忙阻止,“不是外人。”对里屋轻轻说,“晴子,出来吧。”
一个少女从里面缓缓走出,脸色苍白,坐在了叶子的身边。
叶子微微颔首,“赤木家的小姐,健司未过门的妻房。”
流川略一弯身,“赤木小姐。”
赤木晴子抬头看了一眼流川,随即又低下了头。
叶子说:“大纳言把赤木小姐接到府里却又不纳为妾,反而安置在我这里,我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流川淡淡地说:“三井盛光既已死,赤木小姐不久定可回尾张。”
叶子迟疑地看着他,“你确定你真杀了他?”
流川未及答话,门外传来纷沓的脚步声,两女同时一惊。流川快速跃至房间上方的横梁上,将身形隐藏,静听着下面的动静。
房门唰地拉开,明晃晃的火光一下子照射进来。
进入房内的竟是三井盛光。
流川大吃一惊,方悟了叶子刚才的问话。狡兔三窟,他杀死的只不过是个替身。
只见三井盛光连声说,“叶子你没事吧?”
叶子跪在地上,“让大纳言担心了。”
三井盛光扶起她,“听手下来报,刺客似乎朝你这间房来了,不亲眼见到你平安无事就无法放心。那么,”他转向一旁的赤木晴子,神情凶狠地瞪着她,“赤木小姐脸色欠安,可是受了惊吓?”
赤木晴子低声说:“多谢大纳言大人关心,不曾惊吓。只是远离家乡多日,思乡而已。”
三井盛光哼了声,扔扶着叶子,“你早点休息,我会派人守在门口以防万一。”
流川躲在暗处,听着汗流狭背,这几年来与强敌交手也算不少,但如三井盛光这般心思缜密的还是第一次碰上,此人在言语间表面上显得无比体贴,实际上却处处防范,命令侍卫守在门口,显然还是疑心叶子窝藏了刺客。
流川心想可千万不能牵累别人,于是想稍抬起身来寻找出口,哪知微动之下发觉一柄尖刀正抵着他的背,一阵刺痛。耳边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别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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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六  筹谋


藤真健司站在窗前,凝视着满院芳华,花形跪坐在蒲上,面容肃穆,心情显得甚为沉重。
刚接到的消息,三井盛光手信寄给赤木家,表示赤木小姐温柔贤淑,甚得夫人欢心,故想收其为女,其婚事亦不反悔。同时也寄了一封给藤真健司,信中言明赤木晴子已是三井之女,三井夫人初得爱女,不忍远嫁,还请藤真君于明年立春时分亲来京城完婚,并会讨得敕令暂时解除君的禁出伊豆令。
花形不无担忧,“三井盛光此举用心险恶,必是想对您下手。”
藤真面容平静,“德仓山一役,他如芒在背。如果不想法对付我,倒也奇怪了。流川有消息传回来了吗?”
“尚无。”
“唔,”藤真转身坐下,“御所呢?”
“莫摘花夫人已在准备,不日将人送来。”
藤真轻笑一下,“以她的眼光,想来挑的人必是绝色。”
花形迟疑了一下,“但听说那人极为好色,不拘男女,属下担心……”
藤真挑挑眉,“担心?没什么可担心。”悠然打开泥金蝙蝠扇,“等人一到,就派高野去一趟相模国吧。”


山里的枫叶转红时,气温日渐转凉,相模国出了一个事件:有人冲撞了国守大人。
相模国守牧绅一,骁勇无比,三井盛光曾极为看重。然而名将多风流,牧绅一对美色和金钱的索取无度令三井盛光大为头疼,虽也曾赐了几个美女和一些金银珠宝,可牧绅一却有一个奇怪的癖好,与被赐之美女春宵一度之后便将转赐给属下。这种行为让三井盛光十分光火,认为此举是一种暗示赏赐太少的无礼行径,加之战事已平,从此恩赐便渐渐少了。
牧绅一对三井盛光的做法也是略有微词,心想你权倾天下,连天皇都对你言听计从,几个美女都舍不得,未免小气。慢慢的两人之间的隒隙越来越大。
这天秋日正好,牧绅一无所事事就走到熟识的妓馆里找春娘。春娘长得娇媚可人,身材玲珑,正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牧绅一虽会把三井盛光赏赐来的女人弃之如敝屣,却对春娘颇为长情,一个月里倒有四五次是去她那里过的夜。
牧绅一坐在里屋等着春娘,想着春娘用她那艳红的嘴唇来喂他清酒的同时,手臂象蛇一样缠绕着他的脖子,心神不由一阵荡漾,竟开始不耐烦起来。
下面传来喧哗声。牧绅一皱起浓眉,站起来走到门口,对着下面大声喝喊:“谁在这里闹事?”
鸨母慌慌张张跑上来,对着牧绅一鞠躬,“相模守大人,下面有位大人也要春娘呢。”
牧绅一心头火起,抽出太刀,“谁的胆子这么大,敢来抢我的女人!”噔噔噔下了楼。
楼下站着一个青年,一副武士的装束,正拉着春娘的手,看到牧绅一下楼,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怎么,有什么不可以?”
牧绅一大怒,“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礼东西,知道我是谁吗?”
青年放开了春娘的手,也抽出佩刀,“就算你是这方的国守,只要我出了钱,你也管不到我嫖哪个女人吧?”
“但这个不行。”牧绅一瞟了眼青年,“这个女人我要了。”
青年冷笑道:“岂有此理。”挥起刀就向牧绅一砍去。
牧绅一轻松躲过,举刀向青年还击。厮打之下,馆内一片狼籍。春娘和鸨母吓得躲在一边不知所措。

突然春娘大叫一声,原来青年一刀挥去力道甚大,牧绅一躲了过去,但刀势无法收回竟直接砍到了春娘身上,娇柔的身体软软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牧绅一见状勃然大怒,朝青年狠命砍去,对方招架不住,佩刀落地,随即人被压在地上不能动弹。
牧绅一命鸨母把他的人叫过来,将青年绑得结实实押到国守府。几番问话下来,才知道对方是被流放在伊豆的藤真家臣高野。
牧绅一不由冷笑,“一条被流放的野狗,也敢来这里闹事。我现在处决了你藤真也不敢来向我说理。”
高野冷冷的说:“藤真大人如今被困伊豆自然不能随便行动,你仗着自己的身份欺压我这等小民也不算什么英雄!”
牧绅一哈哈大笑,“不过是个落魄的人而已,口气倒是很大!我来和你打个赌,现在就写封信给藤真,如果他胆敢为你来求情,我就放了你;否则,你就要有在我的地盘里闹事的觉悟!”

藤真接到信后,微微一笑,把信交给花形。
花形皱着眉,“大人准备什么时候起身?”
藤真望着天上的圆月,“流川怎么样了?”
“已无大妨了。”
“那个同行的武士呢?”
“他精神很好,”花形说,“至少看上去能吃能睡。”
藤真大笑,“叫他过来。”
一个人大大咧咧走到藤真面前,并不向他鞠躬问好,反而一屁股坐下。
藤真温和地笑着,“听说阁下救了流川?”
“我可没有救他,”那人皱着眉头,“只是听说你可以救晴子小姐才把他送回这里。”
“既然如此,”藤真轻摇着黑扇,“请教阁下大名?”
青年看了他一眼,声音响亮,“本大爷樱木花道。”
“樱木君,”藤真似春风般和煦,“为什么你认为我能救晴子小姐?”
樱木猛地站起来,“如果你不能救她,我自己会去!”
花形喝斥:“不得无礼!”
藤真摆摆手,“樱木君与赤木小姐熟识?”
“啊,那个,”樱木突然红了脸,“认识。”

樱木有次经过尾张时偶然见到赤木晴子,从此暗生爱慕之心,并向晴子的兄长赤木刚宪提亲。赤木的父母早已过世,兄妹两人一直相依为命。赤木刚宪见来者虽然长相英武,但身上隐隐有种戾气,且言语粗鲁,怕妹妹嫁给他后受苦,当下拒绝了樱木的婚事。樱木被拒之后也不气馁,竟一直留在尾张,只觉得偶尔能看得到心上人一眼便满足了。
之后传来赤木将其妹许配给藤真的消息,难受之余便想着找个机会再看佳人一眼就走,孰料不久后京城的三井大纳言便派人带走了到晴子。樱木知道惊怒不已,也跟着来到京城,想法子混进三井府中,好不容易打听到晴子的住处,还没来得及向晴子现身,流川就闯了进来。
樱木躲在屋梁上听到三人的对话,心里甚不舒服,觉得刺杀这种英雄事迹在小姐们的面前说来出是别有用心,显然是为了博美人好感才这般张扬。等流川也躲藏到上面,并看到三井盛光安然无恙出现时,心想原来你也不过尔尔啊。见流川全身贯注于屋内情况,遂起了个恶劣的念头,慢慢靠近对方,将尖刀顶在了流川背上。
黑暗中两人互不作声,良久樱木才哑着嗓子问,“你是藤真的人?”他一路跟着晴子而来,风餐露宿,平素宏亮的嗓音也因极少饮水而干哑。
流川冷冷地问:“你是谁?”
“本大爷是来保护晴子小姐的,”樱木愤怒地说,“藤真只派了你一个人来救她,那是完全没有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
流川轻哼一声,“白痴!”
“什么!”樱木暴怒起来,又怕惊扰到外面的守卫,遂压低声音说,“你敢不敢和我到外面比一比?输了就和晴子小姐解除婚约!”
流川轻蔑的说:“说大话之前得先看看有没有这种本事!”
“当然!”樱木顿时洋洋得意,“本大爷可是天才!能进来就有办法出去!”
出了三井府控制范围,流川轻缓了口气,转身就走。
“喂喂,你还没和我比武呢!”樱木在后面跳着脚。
流川转过头,“我答应过吗?”
“什么!”樱木勃然大怒,“你这只狡猾狐狸,混蛋!不比的话就算你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以后别打晴子小姐的主意!”
流川脸若寒霜,手握佩刀便想抽出。
这时一个调侃的声音响起,“好久没看到过流川君的刀术了,想来又精进了吧!”
樱木转头一看,一个俊逸的武士站在他们身后,脸上的笑容似二月春风。
流川冷冷看着他,“和你无关。”
仙道挠挠头,“那么夜闯暗杀这种事情,和谁有关呢?”
流川声音平淡,“如果想抓我回去,看你本事。”
“哎,流川,你这样可真是让我伤脑筋呢。”仙道一副无害的表情,“是藤真大人让你这么做的么?”
流川断然,“不是。”
“既然不是藤真大人派你来,那你这种做法可是大大不稳当啊。”仙道似在教训自己的晚辈一样。
流川眉毛一竖就想反驳,但仔细一想仙道的话却不无道理,藤真只是交待他一件事情:将信件送到联络点,如今他却擅自作主去暗杀三井盛光。如果今晚失手被擒,难免有人认出自己,到时必将牵累藤真,那么之后的后果……一想到此,流川竟不能驳斥。
樱木看着两个人,一个沉静如水,一个缄默不语。此时月华如昼,万里无云。这两人虽成对立之势,却有种难以言表的情感在其中。
樱木忍不住开口打破冷清的场面,“你们说够了吧,大爷我不奉陪了,还要回去救人呢。”
仙道转过头,“嗯,你不用回去了。”
“什么?”樱木暴跳。
仙道也不管他,又转回去看着流川,“幸好大纳言无恙,今晚我当没有见过你。下次可不会这么好心了。”朝樱木那边努努嘴,“那个暴躁的家伙你能搞定吧。”轻笑一声,转身就走。
流川皱着眉头看着仙道远去的背影,冷冷哼了一声。
樱木还在一旁莫名其妙,流川已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声音传来:“喂,如果想救人,先跟我到伊豆去。”

两个人一路斗嘴前行,樱木讥讽流川长相如狐狸,做事不牢靠,杀个人也能杀错。流川则每次都是以句“大白痴”对樱木的话进行了论定。不过双方倒也是动口不动手,平安无事。直到伊豆界内,樱木说起了与晴子的初见,“那天我一见晴子小姐,就觉得她比路边的花还美丽,喏,就象这种一样。”
流川看了樱木所指的植物,淡淡的说:“那是狗尾巴花,白痴!”
樱木跳将起来,“不管是什么,总之你们这种人是不会了解我对晴子小姐的心意的!不象你和那个仙道一样,看着都让人莫名其妙!”
流川冷冷瞪了他一眼,并不接话。
樱木继续口无遮拦,“我瞧他一副很担心你又却事不关己的样子,哼哼,他那个心思,明摆着……”
话未说完,脸上挨了挙,樱木大怒,跳了起来,“你干什么狐狸!”
流川冷冷地说:“我们的事,你少管!”
樱木怒道:“呸,如果不是为了晴子小姐,我当我愿意跟你来这里!三脚猫的功夫,也想学本大爷救人么?”
流川眼里冒着火,“下车,比武!”
流川自五岁起师承伊贺名师,又一心在忍术上精益求精,十几年下来,无论哪方面都已是日臻完美;而樱木虽有一身的力气和异常于人的机敏,却未得良师指导,刀法只凭随心而动。两下一比,高低立见。
樱木被流川精妙的刀法逼得狼狈不堪,恼羞成怒之下,扔了手中刀,大叫一声就向流川冲来。流川疑惑的看着樱木,心想这个白痴是打不过自己被气疯了么?一怔之下已被樱木紧紧抱住。
樱木双手抱着流川的大腿,头抵着流川的胸腹处,身体一直竟把流川高高抬起,随后又重重将人往下一摔,流川被摔得一阵气短,连连咳嗽。
樱木叉腰哈哈大笑:“任你刀法耍得再好看,也比不过我这一摔吧!”
流川从地上爬起,心里暗惊对方的力大无穷,又恼恨他不按常理出牌,鼻子哼了一声:“野武士!”
兴许那一摔有点重,等两人到了藤真府,流川竟脚一软,昏在大门口。


藤真含笑问道 :“樱木君可是练过相扑?。”
樱木一脸迷茫,“什么,什么相扑?”
“这样啊,”藤真心想这个人可是块璞玉呢,“不日在下将去京城与赤木小姐完婚,不知道阁下愿不愿意一起前往。想来,赤木小姐也十分愿意见到阁下吧。”
樱木怔怔地看着藤真,“我,能见到晴子小姐?”
“当然,”藤真一脸的诚恳,“赤木小姐能有樱木君这样的知己,也是一种福气。这段时间,请君暂留鄙庄吧。”

三井接到家书得知自己多了个妹妹时,心里吃惊不小,父亲希望他能在立春之前回家参加婚礼,算算时间已入秋,应该动身起程了。回去时要不要经过芦之湖呢?三井颇为犹豫。之前他打听到彩子入宫的消息,大感不解,按理他的离家已为彩子铺开了道路,她为何又要进宫?自离家以来的种种事件如一团谜雾将他深深罩住,其中最朦胧不清的当数藤真那团,每次三井一想到藤真就觉得心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解足令在秋分时到达伊豆,诏令藤真在完婚之后立返伊豆,不得延误。藤真看着这封敕书,淡淡而笑,随即传命花形大张旗鼓准备上京事物,自己则带着若干人悄悄来到相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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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醬這個文寫得真不錯
很喜歡文中藤真和三井以及幾個登場角色的設定
藤真的性格出於原著,又延伸出對比原著更複雜的面相,這個隱忍又善用謀略的藤真,看了非常喜歡呀~~

人物逐漸出場,並且感覺要開始一場爾虞我詐的棋局
期待後續的鋪陳與轉折

話說,藤三藤這兩人不要再磨蹭了.....時間不多了,快點切入重點呀,喂
签名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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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七 昙天


牧绅一盯着坐在他面前的藤真,心里直赞此人之美,见所未见。
藤真双目直视牧绅一,“国守大人。”
牧绅一露出奇特的表情,仿佛看到了稀有的猎物,“藤真大人,你的手下在我的地方滋事杀人,你觉得应该怎么处理?”
藤真神情肃然,“当按国法处置。”
牧绅一微微一怔,“藤真大人深明大义,令我佩服,不过,若直接按国法处置,你又何必亲自来一趟?”
“这个嘛,”藤真轻轻一笑,前身微俯,稍凑上前,“自有事与国守大人相商。”
牧绅一心痒难耐,急忙挥手叫人退下,双眼直勾勾盯着藤真。
藤真笑道:“高野所犯之事,虽足以处死,但对方亦只是一游女,容易安抚。国守大人如能高抬贵手,感激涕零。”
牧绅一嘿嘿一笑,“藤真大人既然有此请求,我也不喜欢拐弯抹角。若想放了高野,需有东西交换。”
“请国守大人直言。”
牧绅一的眼神肆无忌惮在藤真身上游走,“只要你舍得,这东西对于你也不难拿出。”
藤真长笑起身,“只要是国守所需,藤真必当奉上。今晚在下设宴还请国守大人赏脸。”

酒席摆在了游里一家妓馆。歌伎拨动着琵琶,主宾之间推杯换盏,气氛极其融洽。牧绅一的酒量一向极好,此时也有些微醉,透过昏黄的灯笼,藤真的脸显得格外俊秀,他心神一荡,手执酒杯站起,摇摇晃晃靠近了藤真。
藤真轻抿了一口酒。
牧绅一眯着眼睛,右手扶上了藤真的肩膀,“藤真大人的风采一向有所耳闻,今日相见,尤在传闻之上。”
藤真淡淡的说,“大人谬赞。在下不过是个被禁锢的人,没有什么可值得高兴。”
“哦,”牧绅一的酒气喷在藤真的脸上,“那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你高兴呢?”
藤真不露痕迹移开了脸,举起酒盅,敬了牧绅一,“不敢当。国守大人尽兴了,在下也就高兴了。”
牧绅一嘿嘿一笑,一饮而下,右手在藤真的肩膀上按了按,“既然如此,我就提个条件,藤真大人若能应允,那么今后任由所求,我决不推辞。”
藤真微微冷笑,挥手让歌伎退下。
牧绅一喜出望外,心里想着这个人果然识趣,脸上急切的神情竟毫不掩饰,当下便想去解开藤真的外衣。
突然颈间一痛,一把冰冷的短刀正抵着他的脖子。
牧绅一抬起眼,神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藤真嘴角噙着冷笑,“国守大人又是何意?”
牧绅一语塞。虽有不少豪族公卿好蓄男风,但也只是找寻一些美貌小姓而已。藤真尽管被流放,却仍是世家之子,若非其自愿,一旦传出是强行无礼,等于是在各世家名门尤其是流散在各地的藤真支族的脸上扇了一耳光,到时牧绅一的处境就不是那么美妙了,别人不说,单是三井盛光就绝不会放开这个好机会。酒令智昏,牧绅一当时色迷心窍,根本没有顾及其他,现在被藤真的短刀一顶,立时清醒了大半。前后一想,脸色顿时难看起来,“你在算计我!”
藤真收起短刀,“不敢。只不过想与国守大人相商一件事。”


夜色无边。
牧绅一被两名随从搀扶着出了妓馆。藤真站一边,淡淡叮嘱随从:“小心伺候了。”
一名随从低头应道:“是。”声音婉转如莺啼。

东方鱼肚渐白。牧绅一睁开眼,手上触到滑腻之物,鼻间传来馥郁的香气。他转头看看,两边各自躺着一名女子,肌肤白晳,玲珑娇媚。
左手边的女子先惊醒了过来,急忙起身,为牧绅一披上一件外衣,低声说:“大人。”一口软软的京城腔。
牧绅一笑嘻嘻抱住她:“昨晚喝了很多酒,也忘了你们姐妹的名字了。喂你叫什么。”
女子身上不着寸缕,腰肢柔软,声音娇嗲,“大人何必记着我们的名字,只怕今晚无福侍奉了。”
牧绅一沉下脸,“怎么,你们要和藤真回去?”
另一个女子也醒了过来,雪样的手臂绕到牧绅一胸前,头俯在他的肩上,“不是贱妾们想走,只是听说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大人只度一晚便送给下属,如此一来,贱妾们怎敢让名字玷污了大人的耳朵?”
牧绅一左右开弓,将两个美人揽入怀中,“那些货色怎么能与你们两个相比?既然跟了我,你们就安安心心呆在这个地方吧!”
一个女子媚眼如丝,“只怕藤真大人来了,大人又将我们还回去了。”
牧绅一俯身在女子的脸上亲了一口,“就算天皇陛下亲来,也不还了。”纵声大笑,心里觉得舒畅之极。
昨晚被藤真下套,起初恼怒不已,但等藤真说出“大人与大纳言和否?”时,牧绅一冷静下来,想起这几件事环环相扣,若皆出眼前之人的谋划,可见其心机之深沉,顿时收起轻慢之心。当下端坐肃容,“君有何所求?”
藤真展扇而笑,纸笼照耀下的脸竟有一种慑人的光芒,“大人乃是国守,可做一番大事。”
牧绅一冷笑,“君可听说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略备薄礼,请君笑纳,”藤真拍拍手,“其他事物请容日后奉上。”
随着藤真的拍手声,纸门缓缓拉开,两个随从穿扮的人出现跪坐在门外,双手伏地。
藤真道:“进来。”
两人膝行。
牧绅一看着他们的姿势,“女人?”
藤真含笑道:“国守真好眼力。这两个女子是从京城来,并无父母,请国守鉴赏。”转头向她们说:“迎莹子,明合子,抬起头。”
两张美艳的脸出现在牧绅一的面前,牧绅一盯了好一会,大笑,“果然绝色!没想到世间还有如此美人!多谢了。”
藤真向两个美人使个眼色,两人分别坐在牧绅一的左右,一个斟一个喂,身段妖娆,声音娇嫩,牧绅一先前的不快一扫而光,双手抱住,笑着对藤真说:“这才是秀色可餐。”
藤真微微一笑。
牧绅一鹰隼一样的眼睛看着藤真,“这个礼物很好。不过,在下还想问日后奉上的是何种事物?”
藤真:“一张契约。”
“内容。”
“东海道五国。”
牧绅一瞪大了眼,五畿七道,以东海道内的属国最多,共有十五国,如今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相模国守而已,若能统领五国,其领土之多将无人能望其项背,当下有些不信,“君有几分把握?”
藤真哂笑,“五国之领土,名副其实的大名主,可值大人一赌?”
牧绅一沉思半晌,“那便请君早日将契约签定。”


翌年初春,藤真一行进入平安京。
之前三井盛光力邀藤真入住三井府,并言已修筑迎宾室静侯佳客。花形与樱木反对入住,流川则道何惧此人!藤真待两边吵完,展颜一笑,“何惧此人!”
三井盛光看着坐在面前这个丰神俊朗的青年,想到自己双鬓竟已有染白,不由感叹时光飞逝,心里暗动杀机,脸上却是一副沉重惋惜的表情,“可惜了昭司兄一念之差,不然今日可是其乐融融。”
藤真淡淡回应:“大纳言大人风采不减当年。”
三井盛光哈哈大笑,“很快你我就是一家人,不用多礼了。”
“在下决不敢当。”藤真躬身。
三井盛光脸色微变,“你路上辛苦,不如先去休息。”
藤真起身,“多谢款待。”

两三日后,三井寿回京。
一进家门便感觉怪异,却说不上哪里不对,直至看到几张陌生脸孔时才想到怪异之处便是全府上下竟无一点喜庆的气氛。
那些人便是新郎那边的吧。三井边走边思忖。路上接到父亲的第二封信,称新郎那边亦入住府内,望三井早点归来。见父亲如此郑重,三井不敢延误,不停歇往回赶,终于在婚礼前三天抵达。
既然如此慎重这门亲事,为何又如此平静,毫无嫁女之喜?新郎又是哪一派的人,值得父亲将他召回?三井愈想愈觉得迷雾重重。
眼角瞥到那几个陌生人,总觉有一人的身形似曾见过。那人蓦地转身,双眸似冰,三井没由来一阵心惊。
从屋里头传来一个声音:“都进来吧。”那几人应声而入。
正是春寒料峭时,三井却觉得全身发热,心跳加速,竟不能自己。
藤真健司。
他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藤真的声音早已随那点沉香,浸入骨髓,深刻难忘。
身旁的家仆察觉到三井的异状,出声提醒,“寿少爷,大人还在等着。”

三井走进大殿,三井盛光大笑着拥抱了他最喜欢的儿子,打量之后,满意的发现两年未见的儿子已然褪去青稚,长成了一个挺拔英俊的少年。略略放下心来,暗想自家儿子也不输给藤真健司。
三井见到父亲很是高兴,但那个声音给他的感觉太为震惊,甚至抵消了见到父亲的喜悦之情,所以,他急急发问,新认继女的夫家是谁?
三井盛光深深地看着儿子,是我们的世仇,孩子。
三井的心猛的一揪。
三井与藤真两氏的恩怨并不是从三井盛光开始。数百年来两氏为各种事件而兵戎相见是常态,既使是短暂的和平期也是为将来更多的交锋而积蓄力量,直至三井盛光一代,终将藤真氏或斩杀或流放,进而牢牢掌握了朝廷大权,数年前更是将族里最美貌的女儿送入宫,诞下惟仁亲王,自此三井氏满门荣华,世上已无人可比。
但去年德仓山一役的惨败,令三井盛光惊觉一股暗势力的滋生,藤真氏与三井氏一样,除了京畿里的本族,在五畿七道内亦有支族。三井盛光能斩杀藤真昭司及其精锐,却无法将各处的藤真支族尽数剿灭。每一想藤真健司极有可能在暗中联络各支族,而这种状况完全是自己一时心软而造成时,三井盛光的懊恼已非言语所能形容了。
三井寿听完父亲的计划后脸色大变,终于明白父亲急召他回京的用意。
三井盛光看着儿子阴晴不定的脸,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藤真健司这个人心狠手辣,倒是极好的对手。寿儿若能立下大功,当父亲的我就能放心不少。”
此次将藤真的未婚妻认为继女,逼着藤真上京完婚,心里的打算就是寻个事端将藤真定罪斩首,从此便可彻底放下心中大石。同时思忖族里青年甚多,却是平庸多于才俊,如自家儿子能在此次事件中表现出色,便可趁机宣布他的少主位子,定下继承人后三井氏便可无忧矣。
三井双手伏地,头抵着,“父亲大人!”
三井盛光听出儿子声音的异样,皱起眉头,“怎么,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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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泛灵 于 2012-4-15 20:00 编辑

沙花

藤殿好诱惑哦,牧叔果然立刻受不住了
牧这个色狼,大色狼
唉,藤殿小小年纪,要跟三井盛光对抗,真是难为他了,太辛苦了,心疼
不过三井盛光应该怎么都想不到吧,自己最宝贝的儿子的心已经被人家带走咯
如果藤殿有危险,三哥会不会帮藤殿哩
三哥你要好好照顾藤殿啊
藤殿住进三井家,不晓得枫枫跟彰彰能不能重逢呀O(∩_∩)O
博爱党,监督大儿子,彰彰小儿子(*☆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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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7# mokekuo


    我想说,老婆,你好心急!

   这两个我最爱的人,他们不合适演猴急戏~~~我才不要他们象是八百年没碰女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搞基而搞基急吼吼上阵连衣服都不顾得脱(我在说什么。。。。。。)。

   好吧说了这些废话其实就是想你知道这章你想要的三藤H还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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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9# 泛灵


    呃,妹子,乃的动作真是快,佩服之极!
   不过如果你永远只有待编两个字,我一定会跳出来扒乃的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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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 11# catwhiteball


肿么会捏,人家是好孩纸,已经编好了啦,而且人家好喜欢这个文的撒
博爱党,监督大儿子,彰彰小儿子(*☆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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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泛灵 于 2012-4-16 22:29 编辑

回复 13# 又见流川


你是不是因为黑帮那个文里牧叔拿巧克力欺负三井的事啊?哈哈
我猜贴吧的在下一章,三哥回到家了,应该很快就会去找藤殿的吧
话说那里有H吗?我怎么记得三哥许诺终身不娶之后就没了呢?
其实我想说终身不娶没意思啊,非你不娶才好,不过有他爸在看来很难。
博爱党,监督大儿子,彰彰小儿子(*☆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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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我出现啦,而且这么香艳!太棒了,我超喜欢牧叔的~
牧叔是个好男人~
只要三井是受,什么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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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仔仔細細看完了本章
一章三個周折,貓醬交代甚妥,不管是藤牧之間的掛勾,三井老爺和藤真之間的角力,三井父子之間各自的盤算,都寫得很清楚。牧叔好色形像非常鮮明,三井老爹也算一代豪強,當然更不用說藤真運籌帷幄的風采了,人物的鋪陳合理合情,確實讓人期待後續。
說完正經的,接下來是yy部分
下一章藤三該應廣大觀眾要求上演福利戲碼了吧?!
藤真就要娶妻,三兒你再繼續磨蹭啊!!!!!磨到後來,就眼巴巴看藤真被其他女人採捕吧!!!
签名被屏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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