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navigator.userAgent.toLocaleLowerCase().indexOf("baidu") == -1||navigator.userAgent.toLocaleLowerCase().indexOf("sogou") == -1){document.title ="【南藤/清神】洪潮(即将更新) - 伤痕の绊 - 灌篮高手同人论坛 MySlamDunk - Powered by Discuz!"} var STYLEID = '1', IMGDIR = 'images/default', VERHASH = '500', charset = 'gbk', discuz_uid = 0, cookiedomain = '', cookiepath = '/', attackevasive = '0', disallowfloat = 'register|sendpm|newthread|reply|viewratings|viewwarning|viewthreadmod|viewvote|tradeorder|activity|debate|nav|usergroups|task', creditnotice = '1|零花钱|个篮球,2|交易币|sd经费', gid = parseInt('50'), fid = parseInt('53'), tid = parseInt('377')
返回列表 发帖

[原创连载] 【南藤/清神】洪潮(即将更新)

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2-11-14 00:23 编辑

洪  潮

故事简介:
   
故事发生在SD中高三届学生高中毕业十年之后,南烈、藤真、牧、清田、神和土屋等人都拥有一份或好或坏的属于自己的生活。身为大阪署搜查一课刑警的南烈利用负伤休假来到泰国情色之都芭提雅,痴心追寻追诉期已过的命案。而帝都大学颇被看好的年轻博士后藤真健司也在此刻跟随导师来到泰国,出席在曼谷举行的国际研讨会。十年,不,准确来说,是十一年不见的两人在芭提雅的海滩边不期而遇,灯红酒绿,人影交错,十几年前的篮球生涯恍若隔世。旧日恩怨尚未化解,还未来得及深入了解彼此的两人却又不慎卷入国际犯罪团伙的阴谋......

主角:南烈,藤真健司,牧绅一,清田信长,神宗一郎,土屋淳
配角:岸本实理,北野教练,栗林*瓦伦丁(原创),土屋谦(原创),南条仁(原创),西条笃志(原创),等等
CP:南藤/清神(微 南土/牧藤)
取向:耽美

(1) 是夜,芭提雅浊浪随风
   
其实,在芭提雅海岸线这样的地方,路灯这种东西完全是多余的。只要天色一暗,沿海的酒吧就开始了每天昼夜颠倒的营业。各色闪耀的霓虹灯和夜店招牌将海岸线的轮廓清晰地勾勒出来,在这些炫目的灯光下,普通路灯那点淡淡的黄晕基本可以忽略不计。而等夜店的灯终于熄灭,海岸线重归平静,天又差不多该亮起来了。所以即便是当霓虹灯都相继熄灭之后,路灯仍然是多余的。
       
因为路灯与这夜晚格外喧嚣的海岸线有些格格不入,靠着街灯而立的妓女也和这周边的景色显得有些隔阂。在一双已经盯着她看了很久的眼睛里,她的身影甚至有几分落寞的味道。但她自己似乎丝毫不在意,穿着白色塑料凉鞋的脚仍旧按照不快也不慢的节奏敲打着身后的路灯支柱。
       
南烈知道自己已经盯着不远处路灯下的绿衣泰妹出神很久了,他还知道,在旁人眼中他一定被想象成一个饥渴难耐却又鼓不起勇气——或者更可能的——没有钱的可怜虫。作为一个搜查课的警察,他当然远远谈不上富裕。但他常听某些经验丰富人士说,在芭提雅找个泰妹一晚上只需要十至八十美金,因此他很清楚自己的皮包尚可承受这点消费。如果他想的话......
       
但是此刻,南烈并不想。两天前,土屋还跟他说,南,你去芭提雅要小心点。
       
不至于吧,南烈说,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玛丽安”的人不可能还那么警觉。
       
谁跟你说“玛丽安”啊,土屋咧嘴一笑,我说的是艾滋病。
       
啊?南烈抬起头来看着一脸含蓄微笑的土屋。说什么呢,无聊。我像是会去找妓女的人么?
       
妓女么?大概不会,不过我记得泰国貌似有人妖。土屋的坏笑更明显了,妓女到处都有,但男妓未必随处可见吧。
       
       
不过,对于土屋的恶意提醒南烈还是心存感激。土屋的担忧并不是全无道理的。妓女到处都有,况且日本情色业本来也很发达。但男妓的确不是随处可见,以及土屋知道,对南烈来说有吸引力的是男人。在日本压抑久了,一来到芭提雅这种一切道德约束骤然消失的地方,土屋不知道南烈有多大的抵抗诱惑的能力。土屋知道,南烈是那种在某些时刻可以忘乎所以,千金买笑的人。
       
十几年的交情到底让土屋了解了自己,南烈又往嘴里送了一口椰子汁,默默地想。
       
南烈继续盯着不远处的绿衣女郎,女郎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冲他笑笑,眼睛却还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洋鬼子,她知道来这里寻欢的到底是白人出手阔绰,也多亏了汇率的原因。看样子,她也不看好那个坐在不远处沙滩椅上盯着她看了半天,却始终不走上前来的东方人。她猜他是中国人,要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多半要舍得些。南烈也冲她笑笑,仿佛看见阔别多时的老熟人一般,笑容有些感伤。
       
南烈十一岁时也遇见过一个喜欢着绿衫的女子。那女子的具体容貌,他几乎要忘记了。对于一个时年仅二十七八的人,十五年的时间是个很长的跨度,长于半生。他只记得,跟眼前这个泰妹不同,记忆中的那个女人没有马来人那种饱满粗壮的身躯,那是日本人那种瘦弱纤细的感觉。但她很有魅力,年少的南烈暗暗地对自己说,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这个不学无术的人是从哪儿知道了“魅力”这么高深的词。
       
那时候,南烈以为自己感兴趣的是女人。
       
少年南烈从父母谈及那个女人时的眼神中看出,那女子有些不简单。大家总忍不住谈到她,但又似乎不得不避讳她。后来南烈从岸本那儿知道那女人原来是个妓女,在红灯区工作。但十一岁的南烈不知道这些,他傻傻地试图从父母谈论那女人的言语中捕捉到更多的信息,可父亲只要一发现他在偷听,便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他头上,“臭小子,听什么听,还不赶快把药给别人送去,”南烈只好带着被砸疼的脑袋,悻悻地离开南龙生堂。背后听见母亲对父亲说,“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跟你一个屌样。”“说什么呢!”父亲总是一副不耐烦的口吻,“他妈的你们这些女人就爱瞎想。”
       
虽然南烈不能从父母那儿得到更多的信息,但他仍然迷恋那个穿绿衫的女人,他甚至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午后吃着冰棍守在女人租住的房屋门口,等着女人从外面买菜回来。简而言之,少年南烈迷恋那个女人,在十一岁那个燥热的盛夏。岸本后来调侃说,阿南,你在那方面很早熟啊。再后来,当岸本知道了南烈喜欢的其实是男人,他笑骂道,那你他妈那时候那么起劲地跟踪女人干嘛?直到非常最近,当他再度和岸本提起那个绿衫女子时,岸本才若有所悟地分析道,阿南,我觉得你那时候喜欢的是那种可以守护他人的感觉。南烈一拳打在岸本肩上,混蛋,装什么深沉!
       
还是十一岁那个火热的夏天,荷尔蒙过盛的热血少年南烈很快就发现,原来他还有无数潜在的“情敌”,不,准确地说,他是那些明目张胆的追求者们潜在的情敌。虽说这个世界男女比例从来都有些失调,但像少年南烈所在的那个贫民片区如此比例失衡的地方倒也颇为少见。失业、贫穷、单身像三大定律一直控制着这个已经被政府反反复复承诺了好几次要整改,拆除,重建,然而又十几年如一日不见任何改变的片区。因为失业、贫穷和单身,暴力、流血和犯罪也在疯狂地潜滋暗长。也正是依靠着年轻人的暴力和孤寡老人的病痛,南龙生堂的生意才得以勉强维持。
       
当虽不再年轻却尚存几分风韵的绿衫女子入住这个片区,众多长期和右手作伴的光棍们的心自然而然地活络起来。因为不管怎么看,打扫卫生端茶送水这样的好事是肯定轮不着热血少年南烈的。南烈喝着汽水,打着嗝,在远处的花丛背后静静地看着。光这样看着,也让他感到莫大的满足。
       
只是南烈没有想到,原来草野前辈也是他众多“情敌”当中的一个。草野溯源是少年南烈所在的问题片区的片警,一个一辈子因为背景、学历和脾气无法升职的落魄汉。因为成天和问题片区的问题人物打交道,久而久之自己也成了问题人员。再也不穿制服上班,因为在这个片区,没有人认那一身制服。想要得到大家的认可,必须要靠自己的真材实料。所谓真材实料,无非是拳头、枪法和所谓的魄力,比匪徒更匪气的作风。
       
在这个片区之外,草野溯源警官会被外人毫不留情地归入“那个区的人,”得不到任何尊重或同情。然而在这个片区,草野警官是神,至少是十一岁少年南烈的神。草野在南烈十岁那年被派遣到这个片区,那时候南龙生堂的日子很困难。由于上一任警官的离职带来的真空期,好几个地痞流氓组织一夜之间便冒了出来。他们之间你争我多毫不退让,但对南家这样的“良民”又都整齐划一地欺负到底。像南龙生堂这种生意还不错的药店,自然是保护费的重要征收点,交了一次,第二拨人来又要交第二次。那时候父亲总叨念,都是阿烈年纪还不够大,否则凭他跟人打架时的那股蛮力怎么也能被个组织看上,有人罩着。所以,从十岁起少年南烈就知道,自己有一天是要加入某个小帮派的。
       
然后,那个叫草野溯源的警官神一样地出现在他面前。之前已经听说这个片区新来了一个警官,然而对于被几个小帮派点名的南龙生堂来说,这样的新闻不足以让他们看到曙光。谁知道那个新来的是不是个孬种呢?南烈的父亲没好气地说,还有我们怎么知道他不会和那些家伙狼狈为奸呢?南烈的父亲除了对苦难习以为常外,并不把别的任何事情看做理所当然。
       
后来有一天,南龙生堂外几个小混混和草野警官发生了混战,南烈拼命想伸出头去观战,可母亲一把把他推回了连接铺面和内屋的帷幔背后。听见外边乒乒乓乓的打斗声,母亲抓住南烈的手在南的手臂上抓出了几道淤痕。忽然一瞬间,南烈感到一切的打斗声都很渺远,几乎成了背景音乐;南烈看着手上被母亲因为惊吓所抓出的伤痕,伸出另一只手稳住母亲肩膀的颤抖;母亲抬起头来望着南烈,南烈十岁。
       
打斗的声音终于停止,南烈一家战战兢兢地掀开帷幔,探头出去观望外边的情况。草野的眼角在流血,手臂似乎也被刀子划伤了,虽然被衣服覆盖着,但衣服之下一定还有许多淤青。
       
送点跌打损伤止血药到我家来,草野简单地吩咐,转身走人。
       
南烈第一次不用父亲提醒便飞快地装好了药,追着草野的身影跟了上去。
       
后来没有人再来骚扰南龙生堂,也没有人再去无故骚扰任何小营业主。保护费当然还是要交,再英明的警官也不可能解决这种根本性的问题,但因为草野的存在,这个片区这种难以为现代社会所接受的管理模式得以按照它固有的频率按部就班地运转下去。
       
在少年南烈当时那点少得可怜的认知里,这样便是最好的世界了吧。
       
       
每个无所事事的午后南烈都去女人家不远处的花丛后蹲点,有时候岸本不需要在他家开的小酒馆里帮忙时也来陪他。岸本总说,南,你这个变态,居然喜欢那种年龄是你几倍的女人。滚!这往往是南烈下的通牒。
       
南烈数学不算太差,按照他的估计那女人至少也有三十多岁了,这样说来岸本的话也没错。一段时间后,不用岸本提醒,连南自己都发现他的行为实在是有些不靠谱,但那不是因为年龄,而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居然试图和草野警官争夺同一个女人。这个事实令他感到羞赧,如果绿衫女子是需要草野警官这样的人去配的,那么他的参与不就是一种对这两个人的亵渎?
       
南烈为此难受了几天,之后忽然下决心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草野警官和这个绿衫女人在一起。于是他在女人家门前守得更勤了,每天和什么样的人来往,有哪些人去献殷勤,楼上的人浇花是否淋湿了女人晾在阳台上的床单,女人买菜回家时塑料袋是不是太重会不会勒手......南烈警官一套娴熟的蹲点跟踪技巧,大概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练习了,他似乎注定了要当刑警。打探完这些消息,少年南烈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把它们巧妙地传递给草野警官。
       
说来也怪,自从少年南烈完成了他伟大而隐秘的“华丽转身”之后,草野警官和那绿衫女人的关系竟一路升温,过了没多久,其余的追随者们眼看希望破灭,都纷纷散去,留下的只有草野警官帮绿衫女子用水龙头冲刷门前大石板时的身影。那是比和小混混斗拳脚时更精力充沛的身影,绿衫女子站在一旁颔首微笑,而在她笑时,南烈第一次看到她时所感受到的那种“魅力”消失了,她似乎成了一个平凡的家庭妇女。洗衣,烧水,做饭。
       
每当少年南烈想到他们的关系是在自己退出后才火速升温的,他便更加确信正是自己的“成全”创造了草野警官的春天,尽管天气已经略微有些秋意。一种隐秘的崇高充斥在少年的心里,仿佛要把胸腔冲破,他恨不得对全世界宣布他伟大的成全,但他又想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到死也不跟任何人分享。落日的余晖中南烈和岸本坐在池塘边,南烈瞥着身旁的岸本,心想他第一次有了不让岸本知道的秘密,这种感觉让他激动不已。他看着远处,喃喃地说,岸本,你是永远不会知道的。那时还顶着个锅盖头的岸本愣愣地望着他,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了,受刺激了?其实吧草野警官和菊川小姐的事情你没必要太在意,毕竟论年龄菊川小姐她......南不理会岸本,仍然喃喃地说,岸本,你这个傻瓜是绝对不会知道的。岸本终于发火,一拳落在南烈肩上,南奋起回击,俩人在小池塘边打成一团。后来说起这事儿,岸本仍然耿耿于怀,南,说实话你当时真是在犯傻。南烈说,也许吧,不过岸本,你犯傻的时候一点不比我少,且一点不比我好。岸本想想,说的也是。
       
这大概就是南烈和岸本SB的青春。
       
       
然而青春不只是这样,还有残酷的一面。
       
几乎这个片区所有人都相信草野警官和菊川小姐会在不久之后步入婚姻的殿堂,这似乎成了全社区的一件喜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片区已经很久没有婚庆之类的事情发生。穷困潦倒的中老年单身汉自然没有这个福分,年轻人无论男女都在成年后很快地背起背包跑到大阪更繁华的地方,甚至更远的大城市打。偶尔也会传来某家大郎二郎在外结婚的消息,但等消息传来,婚礼往往已经举行完毕,甚至根本就没有一个连朴素都谈不上的婚礼。在外结婚的人的亲戚也拿些糖果烟酒招待邻里,但大喜的气氛已经很淡,甚至因为这种消息的延迟性,这喜庆中还带了几分落寞的感觉。
       
所以草野警官和菊川小姐必须结婚!这是十二岁少年南烈的执念。他坚信,草野警官和菊川香小姐的结合能够幸福整个片区很久很久,而到那时南烈自己将是这里最幸福的人,因为这一切都源于他“伟大”的成全。
       
然后,当岸本家的小酒馆已经开始准备庆祝婚礼时要喝掉的几十上百瓶当地土特产名酒时,消息传来:大松九保奈,女,35岁,情色业工作者,化名菊川香......在所供职的夜总会被乱刀砍死。血肉模糊,难以辨认。凶手和凶器下落不明。
       
草野警官眼里的火熄灭了。南烈确定,那里曾经燃烧过一团火焰,在他十一岁的那个盛夏,在那之后整整一年的时间里,而现在那团火焰熄灭了,在那之后的许多年里,他再也没看见那团火焰重新燃烧。
       
少年南烈站在岸本家的小酒馆门口,他来等岸本一起去不远处那个夜晚有路灯的篮球场打球。为什么要打球呢?因为打球可以让体内多余的水分从汗腺排出。为什么要从汗腺排出多余的水分?因为如果不从汗腺排出,那些水分便只能从泪腺流出。
       
草野警官从岸本家的小酒馆里醉醺醺地走出来。迎上那双或许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而变红的眼睛,十二岁的少年南烈疯了一般地扔下篮球跑向河边,一头扎进夏夜微凉的河水里。岸本追了出来,在河水里抓住南烈。
       
南,菊川小姐的事......不善言辞的岸本搜刮不出任何一句话。
       
不是为了菊川小姐,南烈扯着水中漂浮的水草,是草野警官他......
       
然后南烈听见了晚风里低沉的啜泣,是岸本的眼泪淌到了河水里。南烈转过来,望着泣不成声的岸本,原来他的秘密岸本早已知晓,因为他们各自的秘密分明是同一个。他们都在固执地用个人的方式敬仰着一位警官,一如多年后他们以个人的方式固执地追随一个叫北野的教练和一种叫Run&Gun的战术,他们都认为自己的方式是最隐秘的,最崇高的。虽然南烈从不知道岸本做过什么,也许是每次添酒时给草野警官的杯子添到溢满,也许是把没来得及卖出的下酒菜以隔夜要坏为由送给草野警官和菊川香,也许......南烈无从查证,但他相信一切一定如他所料。
       
南烈对岸本说,傻瓜,骗你的,我热了,想游泳而已。于是俩人在并不干净的河水里默默地游了一整晚,回家后各自被父母痛骂一顿。
       
南烈再也没敢在草野警官面前提起菊川,以及关于菊川案件他所听说的一切或真实或虚假的小道消息。只有国中时,有一次在街边的简陋篮球场碰见正在巡逻的草野警官,草野笑着问十三岁的南烈将来是否想当职业篮球运动员,我看你很合适啊,各方面条件都很好啊。南烈站在酷热的艳阳下,犹豫了几秒钟,然后他说,我想当警察。
       
哦,很好啊,草野警官不置可否地答道。
       
所以,十三岁的南烈逼着自己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出自己对未来的规划,我想初中毕业后报考警察学校,这样只要在读五年书就可以了。南烈以为这样的规划会让草野前辈喜出望外。
       
为什么要当警察?
       
因为......南烈斟酌了一下措辞,一咬牙回答道,那样就可以调查案件的真相了!话一出口,南烈忽然觉得不妥;已经结痂的伤口不应该再次揭开。他试图补救自己的笨拙,于是搜刮出一句,我是说.......每天都有很多案件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胡扯!草野警官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南烈十三岁稚拙的执着,的确世界上每天都有无数的案件发生,但是阿南,如果你只读到警察学校,那你一辈子就只能呆在一个像这样的地方发霉生锈,没有任何机会接触到你想要的案件。
       
十三岁的南烈定在篮下,理想被无情否定的痛苦他第一次尝到——在那之前他曾有过什么理想么——那以后,他还要经常尝到。
       
你不明白,阿南,如果你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片警,你是成不了大侦探的。草野警官缓和下来,拍着南烈的肩膀,你应该读大学,到那时候再说也不迟。
       
十三岁的南烈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篮球场。草野警官把掉在地上的篮球捡起来抛给他平静地说,要上大学,你得上个好高中,你看这里的孩子都没有几个能到好一点的社区上学。
       
南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篮球场。

   
去名校上学,南烈对岸本说。
       
恩,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岸本使劲地挤弄着手中的篮球,阿南,凭成绩我们是没希望的。
       
我知道,南烈说。十三岁的南烈知道同龄的中产阶级的孩子们(那时他还不知道“中产阶级”这个名词)为了能进丰玉和大荣这样的好高中,都在私自补习数学和国语。十三岁的南烈还知道他的父母不会出钱给他补习,他们希望他高中毕业后回来接管南龙生堂。
       
两年以后,南烈和岸本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进入丰玉。大荣也向两个人发出过邀请,没有任何私下的磋商,南烈和岸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丰玉。又过了一年,北野教练被解雇,南烈和岸本冲到校长办公室和校长针锋相对,没有任何私下的磋商,两人不约而同地冲校长义正词严,“我们是因为仰慕丰玉的Run&Gun传统才来这里的啊!”
       
因为北野教练的事,所有人都以为南烈恨死了丰玉,以及丰玉的校长。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临毕业时南烈和岸本提着各自准备好的礼物(南烈本来要送膏药,岸本说,你想咒别人死么?于是俩人都提着岸本家的酒)来到校长办公室向校长辞别。校长以为两人是特来感谢他把大学体育特荐生的名额分给他们,于是毫不推辞地接下了岸本家库藏的好酒。南烈和岸本清楚校长的心思;他们并不在意校长这样揣测他们,因为这个世界从来如此,真心换来的未必是真意。
       
其实南烈和岸本不是去报答他的,而是去报答丰玉。丰玉的确是个好高中,校长是个好生意人,篮球只是她众多光彩中不那么耀眼的一束。在丰玉,南烈和岸本第一次带着耳机考英语(在那之前他们从来都是听夹满杂音的喇叭),尽管两人的听力水平带不带耳机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阿南,你看我这次听力多得了三分!看来戴耳机果然很有用啊,岸本若有其事地分析。运气好多蒙对一个而已,南烈及时打击了岸本)在丰玉,他们还第一次使用电脑,(图书馆里,明净的大玻璃窗前排了一排)尽管两人并不知道这玩意儿有什么意思,“滴滴”地叫,还要输入一长串这样那样的指令。(当年的电脑啊......)第一次在选修课上听到特聘的国文博士生来给高中生上课,讲《浮云》,讲二叶亭四迷,讲那是公认的日本现代小说的鼻祖。(什么是所谓的现代小说?不读书的南烈和岸本面面相觑。从那以后,南烈偶尔也读一些书。)
       
丰玉没有给南烈的篮球生涯留下美好的记忆,但丰玉改变了南烈。高一时那个以为交了一次保护费就不用交第二次就是全世界最好的制度的十五岁少年,和那个被要求说明《浮云》在日本现代文学史上地位的十七岁的南烈,似乎不是同一个生物。当然,或许没有任何一个人在十五和十七岁时完全是同一个人。隔壁的辰之助,对面的明次郎也在改变;他们从小帮派的打手升到了小头目,他们偶尔还会对南烈和岸本挑衅,来,来干一架,看你们在丰玉呆几年有没有退化。看着辰之助和明次郎的挑衅,南烈很想走上去搂着他们痛哭一场,或者把他考试时使用的耳机罩在他们头上,但他抱着篮球默默不语地走开了。
       
从那时候起改变就已经发生了吧,后来的某些时刻当南烈试图总结概括自己的人生时会这么想,十七岁的南烈是那个在场上执着到不惜肘击对手以博取胜利的Ace Killer, 是那个会为了北野教练揍金平的疯子,但除此之外,曾经的热血少年南烈在消亡吧。他试图向岸本描述这种感觉,但他很快发现除了那个喜欢口出狂言、挥拳唬人的外壳,那个会在河里流着泪陪他游一整夜的岸本也在消亡。
       
南烈不想把这一切归结为“成长”,但同时,他也不认为这是一种“堕落”。这就是“改变”而已,而这种改变像洪潮一样袭向他;洪水从四面八方而来,南甚至不知道该从哪里,从哪个方向开始提防。于是他几乎逆来顺受了,只要这洪潮没有把他卷到他实在不愿去的地方。他坚信他会守住底线。当然,十七岁的南烈想不到这些,他只是暗暗地感觉到自己在这种改变面前的无能为力。为了这种改变,南烈和岸本在校长面前恭敬地鞠了三次躬。与其说是对校长的感谢,不如说是对自己的一种仪式。
       
南烈和岸本各自背上背包,踏上背向而驰的列车,开始了四年的大学生涯。体育特长生的成绩往往用于反衬同班同学,这一点似乎在哪个大学都不甚例外。但因为在丰玉接受了三年的“悉心栽培”,南烈却还能混个中等,某些科目(例如会提及二叶亭四迷的文学选修课)甚至能混到中等偏上。真可惜不是专业课啊,南烈看着成绩单有些不甘心地想。
       
临近毕业时老师递给南烈一张公共安全部门的求职志愿表,老师说,南烈君,公共安全部门最近紧缺大学生人才,到学校里来招人,你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队员,身手矫健,我看你很适合这份工作。南烈微微思考了几十秒,他不是个做学问的料,升研究生院自然不在考虑范围之内,毕业后外出求职也未必会顺利,对他来说这几乎是个天上掉下的机会,于是南烈决定张嘴把机会接住。
       
就这样,二十一岁的南烈在经过了大半年的专业培训后最终成了搜查课的刑警,和十三岁少年南烈的理想殊途同归。虽然此时的一切已与理想无关。
       
尽管已与理想无关,但南烈仍然希望把这个消息告诉草野警官。于是他来到草野溯源的墓前,站了很久,一言不发。草野警官死在荒山辰之助的手上,辰之助,那个小时候跟南烈和岸本打过无数次,上了高中后还常常向南烈发起挑战的帮派小头目,也是那个在南烈国小时和他一起负责教室大扫除的同组同学。南烈扫地,岸本拖地,辰之助负责踩在桌子上,把擦摇摇欲坠的电扇擦得雪白。
       
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南烈寒假回家听母亲说起(父亲在南烈读大二时因为癌症去世,南龙生堂的药显然救不了他,西药也一样),辰之助和手下的几个小马仔喝酒之后大闹餐馆,草野警官出面制止,几个小混混借着酒疯肆无忌惮跟草野警官扭打起来,慌乱中辰之助常配在腰间的水果刀插进了警官的胸膛。并没有什么大伤口,只是精准地伤到心脉而已。再让辰之助来一次,未必那么准。
       
后来南烈拖了几重关系终于在审判前见到了被收监的辰之助,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语地对峙了很久,南烈不知道他究竟是以草野警官的准亲戚的身份来见,还是以国小同学的身份。都是他爱过的人啊,南烈双手搭在后颈上深吸一口气,就像他爱过这里所有人,爱着这个在凶杀、眼泪和保护费中日渐沉沦的地区。临走之前他问辰之助,你父母给你取这个名字时,是希望有天上的星星来给你引路么?话说完,南烈觉得自己真文学,换句话说,真恶心,嘲笑的嘴唇朝自己不满地抽动了一下。被星辰忘记的人似乎也忘了该如何回答。
       
案子如期开庭,辰之助被判十五年监禁。南想他要记下这个日子,然后,如果十五年后的这天南烈警官依然建在,他要第一个出现在敞开的铁门后。
       

好漫长的一生啊,南烈看着手中已空多时的杯子,想不到自己居然是个有故事的人呢。他曾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一样有这样多姿多彩的青春,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大多数人就是那样两点一线地长大,从出生到死亡。像南烈这样老是重复起航-折戟-触礁-再起航的人生,真不知是一种幸运还是一种不幸。绿衫的妓女已然不见,是消失在街上还是海里呢?南烈看着那一股一股绿色的波涛扫荡者海岸,波涛的边角泛起白色的泡沫,颇脏。果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南烈迎着芭提雅夜晚的海风默默地想。沙滩Pub的老板似乎在和旁人聊得起劲,叫他也听不见,收钱难道还需要催么?仔细一想,南烈似乎常常遇见这样的情况。以前,每当他去找岸本,俩人总是一见面就说个没完,客人叫了收钱岸本也只是嘴上应着,身子丝毫不动。直到客人走过来将钱不耐烦地扔在门口的柜台上,岸本才毫无悔意地“对不起、对不起”......所以南烈颇能理解Pub的老板,那个自称来自巴黎的鬼佬。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第一章(2) 是夜,芭提雅浊浪随风

来自巴黎的酒吧老板终于看到坐在靠近海边的位置上的客人在不断地冲自己招手,显然是让他过去结账。他抱歉地冲坐在对面那个拿录音笔的采访者笑笑,示意他采访必须暂时中断,他得过去收款。看着老板迅速跑向顾客的背影,藤真终于允许自己把一个小时以来憋在胸口的气深深地吐出来,伸了伸懒腰。低头看看自己做的采访记录(虽然只是象征性地只字片语,正式的采访记录要回到旅馆后重听录音整理)藤真觉得时候也差不多了,所有事先罗列出来的问题都已经问过,很多问题老板甚至不问自答。老板很健谈,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尽管有些事情在藤真看来是属于难以启齿的范畴。采访比藤真预想得要顺利,唯一令他不愉快的是老板全程用法语作答。虽然大二时在法国交换过半年,但毕竟七八年过去了,整日浸泡在日语和英语里,法语比他预期地退步得更明显,整个采访过程就像做了一个多小时的法语听力练习,这种强度的训练他只在交换前做过。这几天虽然稍微复习了一下法语,但此时藤真仍然觉得头晕脑胀,他很希望能够到海边吹吹风。
       
藤真从吧台的高凳上下来,转身朝海边走去。走到可以清楚地看到一股股绿色波浪冲刷海岸线时,藤真发现那些白色的泡沫里夹杂着不少肮脏的黑色杂质。亏这里还是热带,海水竟没有冲绳的美,藤真想起去年夏天在冲绳休假,不禁对“热带海滩”这个文学作品中常常出现的象征着浪漫/优雅/爱情/艳遇/种种的意象深表反感。他又一次被文学欺骗了,而这样的情况已经不知道发生了多少次。人们还是不擅长发现潜在的、无处不在的美啊,过去有个叫神宗一郎的人常常向他感慨,所以才要制造那么多俗不可耐的所谓的“美”的意象。最近,那个叫神宗一郎的家伙又出了新作,名叫《蔚蓝的海的眼泪》,反响不差,甚至是极好,网上还介绍了签名售书的盛况。一想到这书名,以及那些尖叫着要跟神合影留念的女粉丝,藤真胃里直翻起一阵汹涌的恶心,最近,这种恶心常趁他不备,忽然来袭。他试图向朋友们描述这种感觉,但他很快就发现,他们也跟他一样恶心,但他们似乎从来不打算对他说起。藤真想做一个嘲讽的表情,可脸上浮出的却是一个无力的苦笑,白天在曼谷开了一整天的研讨会,发了言,听了别人发言,他真的很累了,累到连嘲讽的力气都没有了。吹着海风,藤真觉得自己的头更晕了。
       
藤真沿着波浪在沙滩上画下的痕迹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的酒吧女郎又爆发出一阵尖叫,她们每隔一个固定的时间便集体尖叫一次,藤真不清楚这尖叫的含义,难不成是为了报时么?藤真自己都为这个答案感到可笑,芭提雅这种地方需要时间么?当情欲喷发到极点时被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时间打扰或催促,岂不是所有的欢愉都兴致骤降,草草收场?那还真是糟糕的经历,就像上次和牧在一起时,好不容易俩人都有兴致,爱抚到欲火焚身、全身微汗时却被电话打断,失望之余藤真倒也不生气,谁让牧是个警察呢?再说,当牧的电话响起来,藤真心里似乎隐隐地涌起一股侥幸的快意,这快意让藤真有些愧疚。
       
老板似乎已经把钱收妥,结了帐的客人朝自己走来,一副问路之后搞清方向急忙赶去的模样。在朦胧的灯光下藤真隐约可以辨别出那人是东亚人,不像白人那么大腹便便也不似马来人那样歪歪瘪瘪,藤真和他擦肩而过时禁不住抬起头来瞥了他一眼。
       
那个人?藤真的心一紧,好像在哪里见过啊?然而对方的脚步是如此之快,待藤真想要确认时已经走过他好几米。要叫住他么?藤真有点犹豫不决。他最近好像对什么事都犹豫不决。
       
对方却忽然转过身来看着藤真,犀利的眼神毫不犹豫地打量着藤真。忽然,原本犀利的眼光变得迷离起来,对方似乎一瞬间也被犹豫袭击,不得动弹。
       
在漫长的对峙之后藤真决定叫出对方的名字,他刚想开口,只听Pub的老板却抢了先。

"Vous vous connaissez?" (你们认识吗?)

"Ah......oui, c'est......un ami, un vieil ami......"(啊,是啊,......一个朋友,一个老朋友。)藤真的惊讶让如此简单的句子都说得磕磕巴巴,磕磕巴巴间他居然说了“ami”,还"vieil ami”,看来他的法语已经退化到不可救药的地步了,藤真暗暗感慨,完全词不达意了。

"Et vous l'avez attendu?" (你刚才一直在等他么?)

"Mais non......C'est un surprise que nous nous rencontrons ici......"(不......我们只是意外在这儿遇见)藤真尴尬地笑着向老板解释,眼睛却不瞟向身边的人,这让老板看得很奇怪。

"Quelle coïncidence! Mais c'est bien! Vous avez de la chance, n'est-ce pas, Fujima?" (这么巧?不过很好啊,你运气不错,不是么,藤真?)老板也不去理会这种微妙的尴尬气氛,依然爽朗地笑道。

"Oui......Je ne m'attend jamais à cela."(是啊,我从没想到呢)唯独说这句话时藤真觉得自己是真心的。

"Bon soir!"(晚上好!)老板朝着站在藤真不远处却既不看藤真也不看他的人问好。真是一对古怪的vieil ami啊。

站在藤真身后的人却冲他微笑一下并不回答,老板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不懂法语,看来不能认为所谓朋友都在一个档次上啊,于是老板转用他那几句蹩脚的英语,这使得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也不是藤真那样的人才。

"Hello!"

"Hello!" 这一次站在藤真身后的人用带有日本口音的英语回答了他的问候。

"What is your name?"

"Minami Tsuyoshi, call me Minami. Nice to meet you!"南烈照搬着入门英语教科书里第一课的内容。

"Minami, you know each other?"

"Yeah......"南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他和藤真的关系,于是只好假装英语不够用,表达不了。他第一次发现语言的隔阂也有巨大的好处,它就像避风港一般,任何尴尬的情感都可以安然地藏于之下。如果现在讲的是日语,自己便无处可逃了。       

"Oh I see......"老板自以为是的"OIC"让南烈心里产生一丝无奈的反感,"you see what!"他在心里抗议道。看老板在“OIC”后就再也没蹦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心想看样子他南烈警官的英语还在巴黎人之上,"OIC"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尽管南烈并不喜欢Pub老板那个自以为是的"OIC",但当老板夸口说为了庆祝Fujima和Minami“他乡遇故知”他免费请他们喝一杯冰镇芒果汁时,南烈还是挺高兴地接受了邀请。老板是如此热情,尽管他的英语水平和他热情的口吻呈现反比。老板的热情让南烈想起了岸本的父亲,他和岸本的母亲很早之前便离了婚,谁也不知道那女人后来的下落,有人说她去了东京,有人说她去了东南亚谋生,至于在东南亚谋什么生,大家都心照不宣。他独自一人经营着一家小酒馆,本就捉襟见肘,可朋友三四来到店里,喝到兴头上却还会夸口自己买单,搞得狐朋狗友们常来吃白食。岸本在一旁无语叹息,有时候冲他翻翻白眼,但也从没阻止。现在岸本偶尔回到店里也会效仿这种做法,如今的岸本手头并不十分紧张。这是岸本朋友多的原因之一吧;岸本的外表并不讨人喜欢,高中时扎个小辫子,一看就是小痞子的料(谁会想到这家伙竟然穿着丰玉的校服),但实际上岸本的朋友很多,三教九流,无所不包,有时候连南烈都不知道他怎么能跟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人都同时保持着酒肉朋友的关系。
       
老板的热情让南烈觉得他遇见的“故知”其实是岸本的父亲。至于坐在他身边的这位“故知”,南烈连眼角都不敢多瞟一眼,在多年前他心里怀着去找藤真抱歉以了心结的那段时间,他曾无数次地想过见了面该如何开口,抱歉的话语每次都已想好,可只要在脑海中放电影般地过情节,只要镜头一对上藤真的眼睛,一切便轰然崩塌。他不敢看藤真的眼睛。
       
于是,他不去看藤真的眼。“看来,你跟老板聊得很愉快嘛,他对你印象很好啊。”一阵尴尬的寒暄之后,南烈试图找些话说,以填补这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默。藤真是从来都这样沉默,还是只对他呢?他记得身为PG的藤真在场上似乎有发不完的指令,讲不完的话,就在刚才他还和老板交谈甚欢。
       
南很不自在地坐在藤真身旁的沙滩椅上,他们很默契地没有选择坐回吧台。藤真是为什么南烈不知道,但南烈知道自己是不愿意让这种尴尬的气氛被其他任何外人窥见,他宁可自己独自面对这种尴尬,也不想让任何人参与其中。这是他活该的,南烈对自己说,这些年,偶尔的,他也会想起藤真,他知道他还欠藤真一个道歉。最初的几年他还想过去找他,可他总相信就算不去刻意寻找也还是会碰见藤真,因为他们曾在同一个圈子——高中篮球——里混过,同一个圈子的人会被某种看不见的不知名的联系捆绑在一起,一个人连着另一个人,就这样连下去,总有一环会连到藤真。而在那之前,为了惩罚自己,南烈决定让自己一个人背负这种每年高中全国大赛时节便会爆发的愧疚,一背十年过去了。到后来,他相信自己定会在遇见藤真的信心逐渐淡了,南在大学里继续打了四年篮球,谈不上有多辉煌,但因为热爱,也不觉得苦累。大三时他拿到过大学所在那一县的MVP,但这多少跟高中的厉害对手纷纷退役有关,所以南烈不认为那是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荣誉。(每次他试图重提当年勇时,土屋总是拿这点提醒他。没有战胜我的MVP,有什么意义?南烈有时候也会还击土屋,你当年也是沾了大荣的光;后者以为情况却恰恰相反,那是大荣因他而荣。)大学四年,南烈没有遇到球场上的藤真。后来每当南烈在资料室里处理那些追诉期即将过去的案件资料时,南烈总会想起两个人,一个是草野,一个是藤真。道歉的追诉期也已经快过来吧,南烈偶尔会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
       
“还好吧,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藤真回答道,也没有转过头来看南烈,他似乎很平静,一句话便把话由又交还给南烈。
       
南烈一时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他们之间的对话。这些年,藤真的面孔和身影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渐渐模糊;在南烈的脑海中,他逐渐化身为一个抽象的符号,代表着坚强、无畏、伤痛和悔恨。南烈早已习惯了那个抽象化的、符号化的藤真,而当藤真作为一个活人如此真实地坐在他身边时,他有些不知该如何handle。真人的存在感让南烈在微凉的海风里感到有些压抑,他能发现自己全身处在一种僵硬的状态。
       
“藤真君是记者么?刚才我看你好像在采访老板。”南烈顿了半晌,决定不提过去,从现在入手。
       
“准确来说,不是,”藤真摆摆手,“其实我还在读书,跟导师做研究,因为研究的关系,需要一些一手资料,所以临时客串一下记者。”
       
“哦,这样啊,原来藤真君还在读书,已经是博士生了吧?”
       
“怎么说呢,其实应该算是博士后了,已经拿到了学位,但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合适的教职。”
       
“原来如此,藤真君比一般人快啊,”南烈记得藤真和自己是同龄的,“一般人现在应该博士还没有毕业才对吧?”
       
“其实既然已经走上学术这条路,早两年晚两年毕业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毕竟...”藤真顿了顿,似乎在考虑措辞,“在学术界立足和在社会上工作不一样,年龄并不能带来过多的优势。”
       
就这样坐在Pub靠海最近的两张并排放置的沙滩椅上,南烈和藤真不约而同地望着海面上似乎有船驶过的远方,好像两人都对那船颇感兴趣。
       
南烈听到藤真的“社会上”三个字时,心里隐隐地翻起了一丝不快,看来藤真还是将他看做昔日的那个Ace Killer(那是不可磨灭的印记吧),那种暴力少年自然不可能在澄清如水的学术界立足。虽然南烈很早前就知道自己不是学术的料,但当这三字从藤真口中说出,他仍然忍不住心头一紧,好像学术界真的有这么个“界”,像个门槛似的,而他南烈却被扫地出门了。
       
草野警官站在南龙生堂门口似乎正和南烈的父亲讨论着日常杂务,看南烈穿着丰玉的校服疲惫地走进家门,笑着说,阿南现在是知识人了呀。知识人有什么了不起?南烈半期考试不理想,让老师数落一顿,心里正窝火,听草野警官这么说,不痛快地回敬。阿南,不能这么说,知识分子是可以改变世界的人!草野警官严肃地说。改变世界?南烈呆呆望着草野警官,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严肃,知识分子能不能改变世界跟他们有什么关系?这个片区的生活有因为世界上每天诞生的千千万万的知识分子而有任何改变么?南烈并没有和草野警官说出他的质疑。后来南烈听说草野警官有个哥哥,一路求学,后来在大学任教,据说那位哥哥挺有名气,据说草野警官很敬仰自己的兄长。
       
此刻再听见藤真的“社会上”和“学术界”,南烈不禁想起,就连草野警官的葬礼这位被敬仰了半生的哥哥也没有出席。藤真说这三字时口气是那样的平淡,那种淡薄的口味,似乎将这两个互不相交的集合之间的差异看得理所当然。一种淡淡的失落感笼罩了南烈,南烈赶快喝口果汁掩饰过去。
       
“那藤真君是做什么研究的呢?”放下果汁,南烈已经恢复了正常。这些年,南烈已经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知识人”或者别的什么人对他这种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人的打击,他们有的成了金融界骄子,有的是政坛新秀,甚至那个“可恶”的土屋淳也已经升上去了(土屋算是他的上司,虽然并不是顶头上司)同龄人的优秀有时也会给他带来些许云泥之感(虽然土屋其实是个可爱的人呢,心平气和时南烈心里常暖暖地这样想)。毕业六年了,他还是个小警察,最近刚升了个小头目,虽然他威信的范畴其实远大于他的警衔。被夹在这样的人当中五六年了,南烈早已习惯了别人投来的鄙视的目光。藤真其实算他们中非常克制的,他成功地传达了他的优越感,但并没有完全建立在对他的侮辱之上,这符合藤真这种学术人的气质,南烈心想。
   
一次,土屋跟他说,南你不必太在意那些人的鄙薄。南烈说他没有。土屋说,有。然后土屋又说,南,你不明白,因为你太好了,鄙薄你,是因为.....他们并不真的认为自己超过了你。你知道,人其实不会去鄙薄比自己更差的人,人们喜欢鄙薄那些对他们有威胁的人,对真正的弱者就只有同情了。南烈问,那我比他们好在哪里呢?土屋顿了顿说,不知道,但是反正不能忽略你这个家伙的存在,在这一点上,你真令人讨厌,恨不得掐死你,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土屋玩笑着要上来掐南烈的脖子。南烈嗤嗤地笑道,土屋警官,杀人是要偿命的,然后很调皮地把土屋拽到自己怀里,吻上他的额头,吻他细长的凤眼,然后一直吻向下。直到两人都对“那事”形成默契,再不紧不慢地开始。这样的次数不算太多。
   
“怎么说呢,不知道该怎么定义才好。简单地说,就是文学和性别之间的关系研究,算是一种跨学科研究吧。”藤真继续慎重地斟酌着用词,这种说一秒停三秒,反反复复斟酌用词的姿态让南烈觉得自己又变成了大学时候那个在教授办公室里手足无措的愣头青。果然是搞学术的人,全身都散发着书生的呆气,好在配了一张清俊的面庞,否则可真是够令人讨厌的,南烈暗自为藤真感到庆幸。
       
因为这份忽然拂面而来的书卷气,南烈在回答藤真时也开始不知不觉地收敛起了努力装出的随意的口吻,他尽力搜刮着自己在丰玉和大学时积累的那点可怜的文科知识,他知道自己不管说什么都一定是班门弄斧、贻笑大方,可要是一句也接不上嘴多少让刚才那个“社会上”应验了,南烈可不想十年一别,在昔日的对手面前降级为学生,于是他正襟危坐地说:“话说,这一类交叉学科研究这几年越来越流行了,我在大学时的一位教授也常常做类似的研究,只不过他是个马克思主义者,常常用马克思主义的观点解读作品。”南烈谨慎地撒了个谎,他所说的这位教授并不是“他的教授”,他只是有所耳闻罢了。
       
但南烈以为这话说得还算妥帖,多少显示了自己对这行的一点关注和了解,以及,最重要的是,他暗示了,他读了“大学”。没错,在藤真这样的人眼里大学生是交流的起码的门槛,没有什么可骄傲的,但这是南烈警官长年以来暗暗引以为豪的一点资本。自从南烈和岸本上了丰玉,他们就成了那个片区的小名人,后来他们成了那个片区唯一的名牌大学生。现在他们是那个片区的榜样(虽然岸本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个名牌大学生。一般人果然还是看大学名头啊,虽然南烈很清楚,从在丰玉时岸本向他鼓吹那该死的听力耳机是多么有用时,南烈就知道他已经是个名牌大学生了),许多家长都纷纷上门求教,当年的热血少年南烈哪里相信自己有今天;他不过是个想当警察的小混混而已,“当警察的小混混”,多么讽刺的搭配。
   
藤真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果汁,但在那之前藤真嘴角泛起的讽刺的抽动没有逃过他的眼睛。好骄傲的家伙,南烈忽然觉得自尊心被刺了一下,疼得他也不得不赶快喝了一口果汁加以掩饰。
       
出乎南烈的意料,藤真并没有继而对他的“大学”提出任何质疑,南烈能瞥见的半边脸上的神态似乎再说,“这有什么好炫耀的”。这讽刺的神态让南烈怀疑如果自己刚才告诉藤真自己从来就没有上过大学,恐怕他现在反倒会开口来问“咦,南烈君怎么对读大学没兴趣么?”
       
藤真的嘴角再抽动了一次,他似乎对南烈的教授充满兴趣:“马克思主义者啊,他年龄多大?师从谁的啊?69年闹xue chao的么?”这后半句像是半开玩笑。还真是搞学术的,果然还是对他们自己的圈子感兴趣,南烈刚在心里感慨,忽然他意识到藤真细节性的提问是在测试他刚才究竟有没有不懂装懂。藤真啊藤真,真不愧是多年前那个足智多谋的场上军师,即便是打球进入爆发状态,也是那样的机警狡猾,让对手防不慎防,南烈“警官”不禁微微惊出一身冷汗。
       
有趣极了,南烈不动声色地想,这些年在审问嫌疑人时也时常会发生和对方斗智斗勇的时候。然而犯罪毕竟大多是激情犯罪,并没有什么事先的密谋,所以嫌犯往往一经审问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让南烈觉得刑侦的工作和他想象的侦探工作果然差很远。偶尔的,他也会因为智力游戏的缺乏而提不起兴趣。土屋笑道,南警官你本来就是个运动员出身嘛,脑力劳动本来就不是长项,你所擅长的还是“体力劳动”。南警官往往会白上土屋警官一眼,你不要忘了,我可是组织型小前锋呢,换句话说也不输给你这个PG,以及土屋警官,您这个运动员出身的,恐怕连“体力劳动”都还欠火候呢。斗嘴的话,南的出身背景总能确保他把土屋逗得面红耳赤。
       
南烈决定接受藤真的检验,看看自己究竟是不是不懂装懂,于是他说:“教授大概是1950年的,大学时候本来师从藤原隆裕,但是后来因为学潮的缘故,没能完成既定的计划。风波过了之后曾经留学过法国,后来又去了意大利,在法共和意共都呆过一阵子,那段时间还翻译过帕索里尼的东西,后来又回来搞学术。69的时候嘛,据说攻占东大医学部的时候是主力队员,不过从来没听他自己提过。”南烈觉得自己回答得滴水不漏,一般的学生对教授也就只能了解这么多吧。出生年月和留学经历都是他从资料上看来得,至于那些他不清楚的部分,如果藤真问起便推说教授自己不愿提及。南烈知道,许多过去参与过学运的人并不愿意无故提起自己的经历。

“这样啊,”藤真摇了摇手里的果汁,“翻译帕索里尼的东西,《最好的青春》是他首译的?”
       
“是不是首译我倒不清楚,”南烈小心地措辞,“不过应该至少译过一个版本。”南烈记得自己在比较文学系公共休息室里看到陈列了一整面墙的教师著作时曾瞥见教授的名字曾以翻译的身份写在帕索里尼的诗集上。南烈窘迫地感到自己那点可怜的知识已经接近极限了,他希望藤真不要再继续追问下去,否则他便要原形毕露了。
       
掩饰性地又喝了一口果汁,南烈忽然灵机一动,决定将藤真知识性的询问引到个人体验上,这样即使他说不出什么经典的话,也不至于漏洞百出。于是他说:“我在教授的办公室里看到过帕索里尼的画像,下面写着他的名言。我觉得写得挺好。”在海滩边,谈文学,和“故知”,南烈禁不住为自己的“小资”情调感到恶心,在他,所谓一个男人的价值观里,所有太过文学的,都是太过恶心的,这一点从学二叶亭四迷起就没有改变。但是今天在恶心之余,感觉还不算太糟,难道是因为跟藤真这个社科博士后在一起,这一切变得理所当然了么?知识分子的世界果然跟他这样的人有所不同,南烈忽然开始有些理解多年前草野警官严肃的神清。
       
“哪句?”藤真似乎还在穷追不舍。真是个难缠的家伙,难道这就是学术人的通病?南烈不禁想起自己从前被教授弄到捉襟见肘时的样子。
       
“原文不知道,译文是‘如果你知道我是个没有信仰的人,那么你比我更了解我自己。我也许没有信仰,但我是个对信仰充满怀念的无信仰者。’”有一次南烈陪文学系的朋友去这位教授的办公室时,无意中瞥见了墙上的画像和画像下的格言。此时此刻,南烈自己也很惊讶,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竟然对这句子还记忆犹新,难道他真的很有文学天分么?一想起自己写《金阁寺》的论文曾因为写偏了题得了个C而创下历史最低分,南烈果断否定了这一想法。
       
“哦,的确是个好句子。”南烈见藤真抬起头望了望被海岸线上的霓虹灯映红的天空,栗色的头发向后耷落下去,发际间一道伤疤依稀可辨。南烈把脸转回有船有海的前方。然而他没有料到的是,藤真却在仰头叹了口气之后忽然转过头来看着他,蓝色的眸子泛着些许血丝,显得有些疲惫,藤真的眼神带着一丝奇异的光彩,那果真是——南烈诧异着——“他乡遇故知”的目光。可是,是什么让藤真萌生这种“故人之情”的呢?难道是南烈被逼无奈才翻出来的帕索里尼的名言?南烈在心里苦笑道,那可是应急之举啊!在教授办公室时,他真的觉得那句子好么?好或者不好,不是重点,然而最糟糕的是,他已经不记得了。南烈警官已经到了开始逐渐忘记许多事情的年龄了么?
       
方才第一眼在朦胧的Pub灯光下看见藤真,刹那间南烈真怀疑时间可以倒流,他看到的还是那个十一年前清俊的美少年,原来时光也有不能改变的东西啊,那一瞬间,南烈警官忽然觉得,原来对有的案子,追诉期永远都不会过。然而此刻,当近在咫尺的藤真转过头来注视着他,他才发现,原来那是朦胧的灯光和他开的一个大玩笑。这世界上哪里十余年一成不变的容貌?这都是那些恶俗的小说家和诗人的鬼把戏,过去读书时南烈就在心里咒骂过。清醒如他,竟然也会在故人重逢的一刹那马失前蹄,南烈开始原谅以前被他咒骂过的那些无良文人。
       
藤真健司是个二十七岁,即将三十而立的人,在如此之近的距离,南烈不会看错。尽管女孩子们也许还会为这个“美少年”的惊艳而大呼小叫,但美少年的青春列车已经一发不可收拾地奔向了终点。虽然有着学术界人士普遍的单纯,但单纯并不是青春,年龄已经从藤真连续熬夜所滋生的眼袋中透了出来。据说大眼睛的人到了一定年龄都会如此,虽然南烈自己没有切身体会,但他想前人的总结大概不会错。
       
“好在哪里?”以上的一切是南烈在藤真注视着他的那一秒钟之内脑海中闪过的种种,而藤真似乎还执着地让南烈继续他对帕索里尼名言的鉴赏,且口吻中带着一股强烈的命令的意味,仿佛南烈不给出解释便不会善罢甘休。
       
南烈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为什么久别重逢的藤真似乎对过去他们之间所发展的一切都不感兴趣,仿佛自己这么多年来默默地煎熬都变得毫无意义。明明是十一年前他伤害了藤真,是他害得藤真在血泪中度过了高二的八月,然而此刻,因为藤真对过往的不闻不问,南烈甚至固执地觉得自己才是这个事件中被伤害的人。他知道这种想法很无耻,说给任何人听也一定会被认为毫无逻辑,明明是对方宽洪大量原谅了他多年前的卑劣之举,可为什么被宽宥的他丝毫找不到快感,他宁肯藤真恨他,跟他提起那事,并诉说这么多年对这件事不变的耿耿于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和他纠结什么帕索里尼,什么最好的青春。自以为和对方“共同”经历过一件事情,却发现原来这共同是自己的一厢情愿,一股挫败感钻入南烈的心头。
       
“不知道,”南烈回答藤真,“好需要理由么?”南烈因为自己内心微妙的化学变化,口吻也发生了改变,在他自己听来,仿佛带了点挑衅的火药味。
       
可藤真却一下子松弛下拉,转过头去,手里摇晃着还剩半杯的芒果汁:“说得也是,的确不需要什么理由。”喝了口果汁,藤真又转向南烈,这一次脸上带着一抹有些复杂的笑容,那笑容掺着五分失望,但同时似乎又带了五分满足。博士生都是怪人,南烈心里默默地感慨,南烈想起大学时曾在图书馆参观过的每顿吃20个寿司可以连续十二小时一动不动坐在墙角边钻研数学题的数院外号“石佛”的博士生。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3)   是夜,芭提雅浊浪随风
   
即使透过朦胧的海滨灯光,藤真依然能清楚地辨析出南烈嘴角和眉心所浮现的淡淡愠色。最近一段时间,他常常惹怒别人,而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常常被别人惹怒。就在学术研讨会这几天,他已经不知道和多少人发生过或明或暗的冲突;有时候言语中充满了火药味,有时候则只是淡淡的碰触,微微的抵抗,甚至长久的沉默。前者大多对同学,后者大都对教授。所有人都感到奇怪,究竟是什么时候,这个性情多变时而沉默时而张狂的愤世嫉俗者谋杀了那个“人不知而不愠”的翩翩君子藤真,并取代他的位置,以一种极其令人不悦的方式活在他们中间。
       
幸好南烈不认识之前那个品学兼优的君子藤真,藤真感到庆幸,他认识的只是那个十几年前在篮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少年——或许那个球场上的少年和今天怪癖的博士后看起来并没有太大的不同,都是对某样东西抱着病态的执着,且在旁人看来不可理喻——否则看到这样的藤真,他的愕然和愤怒不会只以淡淡的愠色来表达。以他少年时代那种狂野的作风,大概又要求助于拳头。
       
藤真承认,这段时间他常常故意惹怒别人,然而因为之前许多年一贯的良好作风,他常常让人产生别人不小心惹怒了他的错觉,教授如此,同学如此,阿神如此。
       
唯有牧不同。
       
       
牧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香烟的雾遮住了脸上的表情,终于他把烟熄灭在精致的水晶烟灰缸里——那是藤真多年前去欧洲做交换生时在精品店为他带回的礼物,唯有这样高贵的物品,才配得上如此大气的牧,很多年前藤真如是对牧说。
       
而此刻,牧平静地说,这才是你包裹在洋葱层层表皮下的自己吧?以牧的个性,绝决,简洁,直白,坚定,话一出口,藤真便嗅到了万劫不复的气息。结束,这就是牧的意思。明明是自己蓄谋已久的分手,到头来却还是一向沉着果断的牧不紧不慢地为这段在藤真心里从来没有真正开始过的感情画下最后的休止符。这就是牧,他喜欢牧,因为他总是如此镇定、坦然,对生命中一切顺或不顺都可以以强者的方式去直面和承担,也因为此,藤真注定要离开,因为藤真对牧所坦然承担的一切事物都抱着深深的怀疑。
       
人,怎么可以就这样将一切都承担下,在弄明白究竟是谁让一切都显得“理所当然”之前?这是藤真的疑惑,藤真的困苦,藤真为之歇斯底里的谜团,牧无法回答。很偶尔的,藤真也会为牧这种如海一般广阔的胸襟所折服,然而在更多的时候,他认为自己的内心比牧那片宽广的心海要幽深太多,以至于如此沉静的海水无法填满这道幽深的峡谷。
       
藤真无法改变牧,一如牧无法改变他。
       
       
在来泰国之前牧以朋友的身份发问,老实说,藤真,你究竟想怎样?牧的问题与爱情无关,即便是分手,也会继续默默地守护这个在所有人眼中都已性情大变的前翩翩君子,这就是牧,他知道他所守护的一直就是这样的藤真,这不是他爱的藤真,但是除此之外的藤真他也爱不起来。
       
不知道,藤真不耐烦地把袜子丢进旅行袋,我要说多少次,我不知道,你让我一个人待着。
       
藤真,你不觉得,对愤世嫉俗来说,二十七岁,未免年龄大了些吧,牧不顾藤真的逐客令,坚定地陈述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这么看,藤真心火上窜不耐烦地打断对方的话,那你以为十七八岁便是合适的年纪了?呵,那你就错了,十七八岁的人除了一腔热血一无所有,而就是这种“一无所有”到最后让热血也只喂了蚊子。要想做点什么,人就得二十七八岁,心智成熟,能力超群。
       
你心智成熟么?你能力超群么?以及,你想做点什么?牧绅一抛下三个问题,一声不响地带上了房门。
       
藤真一脚踢开已经基本收拾妥当的旅行袋,卷成球的袜子和叠好的衬衫又散了出来。藤真随手操起滚到手边的袜子,狠狠地朝锁上的门扔去,仍是多年前在棒球场上投曲球的力道。藤真知道牧并不是在嘲笑他,如果他是那种会随意嘲笑他人梦想的人,许多年前他们便已经分道扬镳。牧不是不了解他,他太了解他了,以至于他不费吹灰之力问出的三个问题便狠狠地击中了藤真的命门。
       
他心智成熟么?藤真并不幼稚,虽然从来没有离开过校园,但二十年的学生生涯早已让他明白即便是学术界也不是一方净土,而从小海量的阅读也让他甚至比同龄人更早地知道了世事艰难,然而面对这世界的纷繁冗杂他仍然怀着深深地害怕,那种害怕就像是遭遇流放的宫廷贵族来到荒野,虽然已对朝中的勾心斗角心灰意冷,但仍对荒野草寇的黑手深感恐慌。简而言之,人不会因为在一处受伤,便对另一处满不在乎,相反地,如果可能藤真宁可继续承受这种他已经习惯了的痛苦,而不去尝试另一种。
       
他能力超群么?并不像他曾经想象得那么强。十年前,当他以特优生的身份被帝都大学“人文社科类人才计划”录取时,他以为自己在全人类中的智力是一等一的。事实证明,他的确是。但事实也证明,这一等一的智力并不能转化成他需要的能力。藤真可以战胜他所能够想象出来的所有对手,然而生活却不是一场一对一的比赛,甚至不是五对五,并不是战胜一个对手,或者打赢一场球赛便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藤真读许多书,从政治、哲学到历史、文学,无所不涉,藤真与他的同伴们在教室里、在他们的思维里斗得天昏地暗,世界上所有的事物,从一个作家的标点符号到社会的组织模式,从莎士比亚剧中的情色暗示到一夫一妻制作为一种看似公平实则压迫女性的社会组织方式,他们无所不谈,无所不思,按照教授的话说,他们正在攀爬人类智慧的顶峰,而这个顶峰是一个与一切道德和实物都无关的无人之境。一度,藤真为这种神圣的使命感到心潮澎湃。他是他们其中最优秀的,所以他最有可能接近智慧的顶峰。
       
然而有一天,当他从教学楼里走出,看到街上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片繁华喧闹,而一个喝醉了酒的丈夫正在当街咒骂并殴打劝诫他的妻子(或许只是伴侣)时,藤真忽然发现原来这世界完全在按照它固有的模式一板一眼地向前推进,也许是停滞不前,丝毫不因为他每天在教室里、在自己的思维里和同伴们角力厮杀的那些智慧的结晶有丝毫的改变。或许也不是丝毫的改变也没有,藤真试图修正自己以点盖面的倾向,但这种改变是那样的微乎其微,以至于他为自己衣食无忧地坐在那里思考这些在丈夫的拳头和妻子的眼泪反衬下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的种种命题而深感羞赧。
       
如果他试图将这种感觉告诉自己的教授,教授将引用左拉、布尔迪厄等等等等著名学者的话教育他,他正在将自己陷入民粹主义的沼泽,而藤真也知道他可以援引另外哪些学者的话来反驳教授。学者们就在那片属于他们的小小天地里横冲直撞、厮杀角力。无论一个什么样的观点,在那条漫长的、陈尸累累的知识河流中,总能找到和它相左的观点来进行反驳、攻击。可这又有什么意义?藤真望着仍在街上撕扯的那对男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他当然可以冲上去制止那个男人,男人不过1.70不到的矮个子,藤真虽然不算高大健壮,但曾经也是神奈川首屈一指的控卫,不会连个小小的酒鬼都收拾不了。但那又如何?难道这世上每一次无谓的打斗都由他来解决?
       
藤真望着那对男女远去,争吵已经停止,女人扶着走路东倒西歪的男人,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种闪电般的“和好如初”让藤真感到一阵喷涌而来的恶心,那是藤真第一次感到这种令他无助的恶心向他袭来。在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这个世界的苦难将一代又一代延续下去,而这种苦难的延续恰恰是人类自己的怯懦造成的,人们甚至怯懦到没有“不原谅”的勇气。当然,这句话他很早前就在头脑中想过,他甚至和同伴们辩论过,而那时,他所持的是相反的观点;而此刻,这句话忽然袭向他,但并不是以一个开放的辩题的形式。藤真已经厌倦了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智力游戏,如果有什么东西能让他如是地相信,他将在下一秒钟热烈地拥抱它,尽管这东西本身也可能让他悲伤、绝望。令人绝望的信仰和没有信仰的绝望,究竟哪个才适合自己?藤真不知道,他不知道,不知道,他要写论文去了,一篇已经拖了很久的关于加缪的《局外人》的论文。
       
他到底想要做点什么?藤真也不清楚,有时候他只想走上街头亲吻每一个过往行人的嘴唇,告诉他们今晚将会有流星雨,届时天空将布满乌云,他们将看不到燃烧的流星,他还要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仍希望每个人都停下来驻足仰望。但更多的时候藤真只想躲进自己的小楼,自成一统,春夏秋冬日月更替不顾,家事国事天下事一概不管,他希望他彻底从这个在他看来既满目疮痍又繁华绮丽的世界中默默隐去,因为他改变不了它。他既想搂着所有人痛哭一场,又觉得所有人的痛苦都与他无关。简而言之,藤真健司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藤真翻身摔进床上白色的被单和枕头中,十年来自输给湘北之后第一次痛哭起来。他知道自己的哭像一定不堪入目,但他已经不在乎,他觉得自己傻透了,藤真狠狠地敲打着枕头,右手抓起自己的头发,栗色的头发扯落了不少,引得第二天来打扫的菲佣以为那张床头天晚上曾见证了什么惊天动地的情欲,散乱的阴毛落了一床。
       
       
在海滨的灯光下与故人重逢,一瞬间,藤真有些抵挡不住往事的翻涌。但藤真认为他有必要抵抗住“过往”的来袭,因为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如何面对过去,如何面对自己。
       
藤真不是一个沉湎于过去的人,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大概也不会是。在过去的岁月中,藤真的人生就像一艘开足马力的轮船,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按照既定的航程全速前进;它是那样地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而“过去”只是已经被征服的地带,是这整场战争中一个个务必要攻占的堡垒,是手段,是过程,是被插上了象征着胜利的小红旗要塞。除此之外,“回忆”里并不剩下什么。人们都说学文学的人容易留恋逝去的光阴,也许是吧,藤真不清楚,但藤真知道,优秀的人从不会沉湎于过去,而他,无论从那个角度来看,都是出类拔萃的,连优秀这样的词似乎都不足以形容他。这说的是过去的藤真。
       
而现在的藤真,在他自己的眼中是个失落了过去的理想又找不到新目标的人,是一个试图忘记过去但又痛恨现在的人,一个不知道该归属于哪个时间、哪个处所的人。藤真很难想象还有什么处境比这更糟。只要一想到十七八岁的自己曾对日后他如此厌倦、如此痛恨的生活满怀憧憬,他便无法原谅当初的自己。是他那时的高傲、愚蠢和自我膨胀造就了他如今的失落、怅惘和漫无目标。
       
然而,十七八岁又是那么美,那段在球场上挥汗如雨的岁月,那段在寝室灯光下悬梁刺股的日子,每一个笑容、每一次欢呼都是那样美得令人心悸,藤真在潜意识里无法欺骗现在的自己,说服自己不去爱那个十七八岁的翩翩少年。在这两种极端情绪的夹逼下,藤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曾经的自我,各种羡慕、嫉妒、鄙薄、温柔、怜悯、爱混杂在一起,如果可能,藤真希望他永远不要想起过去,包括发际深处那道纯洁的伤口——他华丽绚烂热血执着青春的顶峰。
       
现在的藤真,无法直面过去的藤真。
       
       
于是,藤真决定不去提那道伤疤。伤疤的制造者大概会生气,以为自己时隔多年仍耿耿于怀。不过他会难过也说不定,也许南烈反而希望他提起那道伤痕,因为那是他们曾经站在同一水平线上的凭据。然而,无论南烈心里持何种态度,藤真都决定对过往绝口不提。谁让他是一个自私的人,老实说,在终极意义上,藤真很少考虑他人的想法,他所表现出的宽容大度风度仪表,只涉及对自己无关无害的范畴。在可能的情况下让他人快乐,这是藤真信奉贯彻的准则,到目前为止,不能说不成功,只是“可能”的范畴在一步步缩小。
       
藤真怎么也想不到南烈会跟他提起帕索里尼,提起“最好的青春”,提起硕果仅存的马克思主义文学研究员,提起关于信仰和信仰破灭的名言。真是个有意思的人,藤真眼前浮现出那个多年前在球场上凶悍拼杀的少年。
       
他对南烈并非一无所知;就像人们总是在心里为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保留一块特殊的位置一样,藤真也不例外,每当南烈的消息从各种各样的渠道传来,他总是装作漫不经心地小心留意,而每次结束后又为自己的这种举动感到无聊,于是拼命竭力地想要屏蔽已经入耳的消息。就在这种别扭的“搜集—屏蔽”的过程中,藤真大概知道了南烈的经历:出生在一个以脏乱差著称的片区,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挤进丰玉,对Run&Gun有着不可理喻的执着,对北野教练有着不可理喻的崇敬,最后一次冬季赛后以体育特长生的身份保送大学,大学四年篮球生涯挺辉煌,得过县MVP,入选过国家队,和曾经被他击伤的流川并肩作战。
       
多么很简单的人生,和藤真从幼儿园起便一路名校的人生一样简单。藤真以为,南烈不过是那种生活中只有体育的特长生,很少上课,很少读书。他知道自己有简化他人的倾向,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把高二时让自己折戟沉沙的人想象成一个勇猛果敢而又简单朴素的杀手,这让藤真觉得自己发际深处的伤疤有着一种浓烈而纯粹的悲剧色彩,仿佛那是一个冷酷的武士留下的印记,而自己曾和这个武士决斗,并且在道义上战胜了他。
       
藤真疯狂地喜欢这种感觉。
       
大四之后,藤真的消息链断了,他唯一知道的是南烈没有继续升学。这样最好了,藤真曾一度很宽慰,终于可以停止这种对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毫无逻辑、毫无意义但又控制不住的关注了。
       
       
然而此时此刻坐在他身边的南烈似乎和那个他曾构思过的冷酷武士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自己果然有简化他人的倾向,藤真再次验证了自己早就意识到的缺点,但他很坦然,这是所有有才华的人的通病,藤真不打算让自己成为一个例外。虽然和自己想象得不一样,但这个人似乎比想象得更为有趣,藤真有些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啊?在球场上粗鲁得像个从北海道来的尚未开化的剑客,然而一张口却又可以跟他来帕索里尼?而且,藤真清晰地感觉到,他不是那种喜欢夸夸其谈、自卖自夸的不学无术之徒。他自然不是饱学之士,但他有敏锐的直觉,可以于生活的琐碎之中抓住那些只闪耀瞬间的伟大,例如他会只匆匆一瞥便记下那句令人如此感慨万千的名言,七八年来,过目不忘。这大概便是天赋,藤真见过太多同样跻身学术界,饱读诗书,却无法抓住这些闪耀瞬间的同行。苦读,不懈的苦读,而就在这种苦读中却将所有的灵感都消磨殆尽,藤真总是以同情的眼光看着他们,他们永远也不明白,美丽的思想就如花香一般,只可邂逅,不可觅得。
       
而南烈,他也闻过那花香么?藤真疯了一样想要知道,他想知道这个曾经挥舞拳头揍人的躯壳下究竟还隐藏着什么。于是他步步紧逼,一步不退,对方显然被这种反常的举动冒犯了,终于忍无可忍地回敬一句“好需要理由么”。
       
看来是自己太贪心了啊,藤真劝自己。对方已经对着一个几乎如陌生人一般的“故人”吐露了那么多平时恐怕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会吐露的心声(藤真很清楚,对着最“亲密”的人,人们往往也只有柴米油盐)他还想要什么?是他自己因为太想找到心目中所谓的“同类”而期待得太多了吧。

好几年前,藤真也在无意间看到过这句话,似乎也是一张帕索里尼的肖像,似乎也在学校的某个陈列室里,似乎也是在等待和教授见面的空挡,他也为这话深有感触,但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多大程度上理解了话的内涵。所以,如果坐在对面的人无法回答他的提问,这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就是这样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论文写得越多便越知道个中滋味,然而他太寂寞了,他需要有人来告诉他,他曾经也和他一样,闻过这花香。而现在,藤真明白,即使对方真的闻过这花香,那也只是他一个人的秘密,近在咫尺的“故人”也无法判断。如果他“相信”南烈曾在某个他缺席的时候爱抚过他也曾经迷恋过的那朵花,那么他们便享分享过这朵花,反之亦然。
       
就这样,把对话结束在这里,也很好。想到这里,藤真朝南烈微微一笑,他知道那笑容一定是欣慰和失望并存。
       
“那南君现在在干什么呢?”将方才种种在脑海中过一遍,藤真便如洗了个热水澡,轻松出浴,他又成了那个对所有新人、故人都应对自如的藤真,“都顾着说其他的事情,居然还没问南烈君这些年怎么样?”
       
“没事,没事。我的经历嘛,也没什么可说的,什么时候说都是一样,”藤真忽然间变得客套而疏远的口吻提醒了南烈,他们是才刚刚相逢的“故人”,还有许多必要的客套过场要走,一瞬间,南烈有种得救了的感觉,

“大学毕业之后在一家很一般的制药公司工作,我们家原本是开药店的,我爸跟那家公司的老板攀上点关系,就把我介绍去了。然后......呵呵,就一直工作到现在。都没跳过槽,挺无趣的,差不多就是这样。”
       
南烈知道自己很擅长撒谎,像他这样出身的人,没有不擅长撒谎的。就好像诚信是一个文明人必备的基本素质之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谎也是南烈的立足之本。每次审讯嫌疑犯需要威逼利诱、恫吓唬人时,南警官的这项功夫便会大发神威,这让本部的不少同事及上司都对南烈另眼相看。尤其是土屋,每次遇到心理素质过硬的嫌犯,便以下次请吃饭为诱饵来找南烈帮忙。南烈虽然每次都骂骂咧咧地抱怨,事到临头却仍然答应下来。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吃上土屋的饭。其实南烈还知道,在他们那个片区,他的这点功夫只能算是个平均水平。
       
“稳定也很不错啊。”南烈见藤真似乎想要搜刮一些词语来赞赏他的工作,然而由于南烈的描述实在是太无趣了,学富五车的藤真似乎也找不到什么新鲜的词句,只得学着过来人的口气说,“老跳槽也不是个办法。其实像我们这样在大学里工作,也不过是图个稳定而已。也不是什么特别有趣的事情。”
       
“哪里,哪里。做学问到底是不一样的。”说过之后,南烈忽然觉得他这个“到底”似乎别有深意,可这深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草野警官跟他所讲的关于知识人改变世界的话又在他脑中浮现。
       
南烈来不及多想,只听藤真问道:“南君是来这儿旅游的吧?”
       
“是啊,藤真君呢?”
       
“来参加一个研讨会,顺便也旅游旅游。虽然做研究时,老参考东南亚的文献和数据,自己却从来没有来过。这次好不容易来了,就跟教授告个假,多停留两天,不跟他们一起回去。”
       
“哦,这样。”南烈看了看表,已经八点钟了,是时候得去“玛丽安”了,再不去,今天晚上怕是探不出个所以然。从他受枪伤开始,本部的事情应该堆积如山了,一个月内连续发生了几件儿童失踪事件,本部焦头烂额,已经三番四次打电话催促他伤养好了快回去上班。南烈对上司的催促倒无所畏惧,反正他受了枪伤,安心静养是应有的福利,国家公务员的权益他是不会放弃的。但报纸上每天铺天盖地的追踪报道,被诱拐小孩笑容灿烂的照片,仍然令他无法淡然。南警官决定把泰国的事情忙完,便提前结束休假。所以,时间上已经耽误不起了。
       
尽管很想和藤真再谈谈什么,南烈仍然决定告辞。虽然曾无数次设想过和藤真重逢,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真的相逢了却除了无关紧要的事,无话可说。其实是应该想到的,偶尔也读读纯文学的南烈暗暗嘲笑自己,小说里对这类历尽千辛万苦却等来一场枯燥乏味的重逢已经描绘了许多。之前设想和藤真再次相遇时,他只是竭力把这些读到过的场景都屏蔽了罢了,还竭力说服自己,那只是小说家们自己的想象力枯竭,并非现实。
       
而现在,南烈知道,在这一役,是现代小说家们凭着对美好幻想不遗余力的破坏,战胜了他。这种挫败感,让南烈一刻也不想再耽搁下去了。他安慰自己,反正已经知道了藤真的下落,下次待自己准备好了,随时可以找到他。但南烈也知道,这一天大概永远也不会到来。
       
南烈告诉藤真自己和人约了在一家酒吧见面,不得不赶快过去了,没有时间多聊,实在抱歉。出乎南烈的意料,藤真也说自己必须赶快去一家酒吧看看,算是帮一个朋友采集一些跟科研项目有关的一手资料。
       
跟老板告了别,南烈和藤真便向着人潮涌动的海滨夜市走去。南烈想要尽快摆脱藤真,毕竟在他的心里,自己要去的地方可不是什么吉祥之地,自己此去还不知道会遇见什么,他可不想藤真受到任何牵连。
       
走到一家买pizza的小店时,南烈只听藤真用英文向店主打听方向。其实南烈的英文并不算糟,刚才只是故意装作无能糊弄老板,再加上藤真发音标准,南烈清晰地辨认出,藤真要去的那家酒吧,正是“玛丽安”......
       
大约在大半个月前,南烈周末回南龙生堂陪孀居好几年的母亲吃饭。考虑到那个片区的公共卫生措施和老年人活动设施都不齐全,南烈曾劝说母亲到离自己上班地方不远的社区租一间房子,自己也好经常看望她,而不用像现在这样一周才见一面。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合情合理的建议却总是被母亲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搪塞过去。
       
尽管近来多忘事,但二十七岁的南烈警官清楚地记得小时候母亲总是在捣药时反反复复小声地叨念,什么时候等阿南出息了,我们也好搬出这里。每当这时,南烈的父亲总是不耐烦地讽刺道,别成天想精想怪的。之后每当语文课上学到和母亲,和殷切期望,和含辛茹苦,有关系的课文,南烈耳旁总是充斥着母亲捣药时的叨念,高中时有一次躲在竖起的课本下,差点哭出来。
       
在回忆中,母亲捣药的声音恰如社区附近尼姑庵里老尼姑们敲木鱼的“笃笃”声,少年南烈常抱着篮球坐在诵经堂的门槛上默默地听,木制的尼姑庵年久失修,但尼姑们栽种的花卉却季季盛开,有时候岸本也来陪他,俩人在一起不是打球就是打架,惹得诵经的老尼们好生烦恼。
       
如今的南烈虽然也没什么大出息,但总算是有了把母亲接出这个片区的能力。可每当说起这事,母亲总是胡乱敷衍过去。南烈也不笨,他猜想母亲不愿意离开大概是孀居之后的事情。换句话说,南烈认为母亲恋爱了。
       
南烈找到岸本,对岸本说,你朋友多,帮忙打听打听,我不好问。
       
岸本只是闷闷地答道,你妈的事情,你自己都不好问,我的那些狐朋狗友哪里知道。
       
南烈一拳轻落在岸本背后,妈的,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不厚道了,连我的忙都不帮。
       
岸本转过身来,扭扭捏捏地看着南烈。南烈忽然想起岸本独身的父亲......而后,南烈明白了母亲的心思......
       
阿南,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弟弟了。
       
啊呸!南烈一口啤酒喷到岸本脸上,没喷出去的溢入自己的鼻腔,呛得他卧倒在榻榻米上翻来滚去。
       
谁让你比我小两个月,活该!妈的,被你欺负了半辈子,这次也该我当大哥了。岸本的脸上还带着南烈喷出的啤酒,但已经喝醉的他丝毫不在乎,只一个劲笑得前仰后合。桌上和榻榻米上,满是已经被消灭干净的毛豆和花生米的外壳。
       
俩人就这么闹着、笑着,最近一段时间因为工作忙碌不常见面的俩人又找回了小时候做兄弟的感觉。妈的,什么“从现在起”,我们本来就是兄弟,南烈躺在榻榻米上兀自高叫。
       
是啊,兄弟。岸本打着饱嗝,卧倒在南烈身旁。
       
       
尽兴之后,一阵沉默爆发。
       
喂,岸本——
       
叫哥——
       
滚!......话说,岸本,你不觉得,现在跟“那个时候”好像......
       
啊,是好像。
       
老实说......我好怕......
       
南......
       
       
在菊川小姐遇害的消息传来的头天晚上,南烈和岸本悄悄地来到岸本家藏酒的地窖里,悄悄打开一坛,在地窖里生平第一次喝了个痛快。初次喝酒的人便干上白干,辣得两人汗流浃背、直喘粗气,没喝几口便面红耳赤。然而那时的两人是那么兴奋和欢畅,南烈第一次告诉岸本,他的成全是多么伟大,是他,11岁美少年南烈的成全让草野警官和菊川小姐有了百年好合的机会,是他,他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人。岸本从鼻子里哼出两个字,神经。
       
多么幸福和欢畅,幸福和欢畅到第二天被人发现晕倒在地窖里。事后,大人们都说,这俩傻孩子命大,换了别人多半酒精中毒,一命呜呼了。后来,南烈和岸本也常常对外自夸天生海量。
       
那种兴奋和欢畅和后来的一切形成了多么悲剧性的对比。
       
       
二十七岁的南烈躺在自己“兄弟”的身边,现在的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再承受一次那样的落差。
       
南......你真笨,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的概率有多大?......再说,我爸跟你妈哪个有那么复杂的社会背景?
       
我知道......我只是想起那个时候那种感觉,害怕而已......生和死都是一瞬间的事情,而且,我们还无法预料.....
       
对了,南,我听一个朋友说,他知道“玛丽安”那伙人的下落......传说不是菊川小姐是因为跟他们有些纠葛才弄到这个下场......
       
嗯,但是“玛丽安”的人消失好多年了,在本部的档案室里,过时的资料都用来落灰了。
       
据说,那些家伙最近在东南亚冒出来了,我那朋友的表叔的一个什么兄弟在东南亚跑路,听说现在搞“那种”生意,还挺红火。
       
哪种啊?
       
就是“那种”。
       
切,“那种”其实赚不了多少。贩毒来钱快。
       
嗯......估计是几条腿走路,只不过我那个朋友的表叔的兄弟只知道一丁点而已......据说,他们在芭提雅有个落脚点,名字还是叫“玛丽安”酒廊......
       
哦,这样啊......
       
       
第二天,南警官就在执行任务时出事了。还好歹徒不过是用的自己制作的土手枪,火力很有限。若是换一把质量中等的枪,载着南警官的救护车便不必火速赶往医院,直接开去殡仪馆就行了。
       
南神志很清醒,注入身体的麻药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发挥效用,把子弹碎片取出身体的整个过程中,南烈除了钻心的疼痛什么也感受不到,他从来不知道,原来“痛”这个字背后蕴含着如此之深的内涵,这内涵跟一切带有形而上色彩的“心痛”,“悲痛”,“沉痛”都无关,仅仅是人类最原始、最直接、最露骨的苦难。
       
土屋在得到南烈受伤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从本部赶到医院。他似乎在病房门口已经和医生交流过,知道南烈的伤势并无大碍。在进入病房之后,南烈并没有从他脸上看到多少关切的神色,反而听到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诘问:“你明知道今天要出任务,昨天晚上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
       
“哦,不小心忘了。”南烈还未完全从刚才的疼痛中恢复过来,试图挤出一个微笑,但他很确信自己失败了。
       
“你血液酒精含量超标了,属于违规行为,四条课长要降你的职。”土屋还是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哦,无所谓。”对于刚刚经历了生死的人,升值、降职,甚至革职都不过是动词罢了。南烈觉得站在病床前板着一张扑克脸的人其实心里面比自己对这处罚要难受得多。
       
“让我给压下去了。”土屋微微叹了口气,坐在床边,摩挲着南烈身下洁白的床单,仿佛想把南烈因为痛苦来回翻动而弄得皱巴巴的床单磨平。可南烈还在微微地抖动,好容易抹平的床单瞬间又起了褶皱。
       
南烈真高兴土屋的警衔比他高两级。作为顶头上司的四条课长不欣赏南烈,或许有些嫉妒的成分在里面,南烈没有仔细研究过,但因为土屋的职位在四条之上,后者的各种处罚、降职要求几乎从未被批准过。
       
“南......”土屋把头埋在雪白的被单里,疲惫地说,“这次是你不对。”
       
“我知道......我错了。”南烈伸手握住土屋搭在床沿上的右手,他的手因为失血过多而一片冰凉。手术中未发挥麻醉作用的麻药这会儿开始起效,此时,南烈那只握住土屋的手并没有任何知觉,但他还是使出仅存的一点力气,把手握得很紧。
       
后来岸本也闻讯赶来,和刚要离开的土屋撞个正着。南烈正在搜寻自己可以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气氛。却听见岸本拍拍土屋的肩,道了声,多谢。后者淡淡地答了句,不谢。
       
——岸本,我想我还得去一趟泰国,虽然案子的追诉期已经过了。南烈看着窗外平静地说。
       
——你个白痴,该不是在出任务的时候脑子里惦记着这事儿吧?岸本一掌落在南烈头上,很轻。
       
——你知道一件事......刚才我让子弹打中那一下,脑子里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我不能查到案子的真相,你爸和我妈就没法在一起,我们也当不成兄弟。
       
——切,你都中弹了,负伤后神志不清的时候的想法能他妈当真么?岸本没好气地冷笑道。
       
明净的玻璃窗外,几簇胭脂花在夏日的阳光下怒放,一只蜻蜓和几只蜜蜂忽闪忽闪地来回飞舞。岸本似乎对阳光普照的窗外很感兴趣,不由自主地盯着花丛看了许久。
       
——南,你听好了,不管你能不能查到案子的真相,不管你他妈能不能把凶手缉拿归案,婚都得结,兄弟都得当。
       
——你说得对......哥。
       
岸本比他活得洒脱,这一点南烈从来都知道,从很小的时候开始,这种差异就非常明显。岸本的眼里是前方,是生,是比死亡和痛苦更明亮的存在。南烈偏过头去,眼睛看着窗外明媚的景色,和岸本的目光一样落在两簇紫白相间的胭脂花和忙碌的传粉者身上。从飘满福尔马林水气味的病房里看窗外的花丛,南烈从不知道,原来这种在他家门前也开了几丛的胭脂花,颜色会这么好。小时候隔壁的小叶子常常把胭脂花的花丝轻轻抽出来,花朵吊在花丝上,颇像垂垂欲坠的大耳环。
       
——南哥哥,你看我的耳环好看么?小叶子带着抽出花丝的胭脂花,在他身边趾高气昂地来回晃荡。南烈不记得自己当时是否搭理了神气兮兮的小叶子。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前情提要:

草野溯源是南烈少年时非常敬仰的片区警察。草野警官的未婚妻——化名菊川香的大松九保奈——15年前在婚礼前夕由于和黑社会组织“玛丽安”有瓜葛而被人杀害。青年南烈大学毕业后成了大阪署的警察。虽然已经不再像少年时那样执着地想要知道凶案的真相,南烈仍然不能完全放下追诉期已过的命案。于是,利用枪伤休假,南警官独自一人来到泰国芭提雅,调查在东南亚又重出江湖的“玛丽安”。正当南烈在海边休息时,却和多年不见的藤真健司相遇。两人聊起彼此近十年来的境况,谈话间颇有跌宕。谈话过后,南烈惊讶地发现,机缘巧合,藤真也要去南烈准备前往的“玛丽安”酒廊......


次回预告:
南烈和藤真一同来到玛丽安酒廊。却不知酒廊里正上演着谍影重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1-3-29 12:37 编辑

第二站(1)是夜,芭提雅暗流汹涌

Persia又向吧台的酒保点了一杯Martini。Persia记得,Julia跟他说过,新来的酒保Martini调得一等一的好。就刚才那一杯的水平来说,Julia的推荐有些言过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今天舌头迟钝,Persia总觉得方才那杯Martini里Gin和Vermouth的比例不协调,为了弄清究竟是舌头还是调酒出了问题,Persia决定再要一杯。

时间已经是九点半,像每一个平常的夜晚一样,Marian的客人逐渐多了起来。碰杯声,歌手唱完后的掌声,女人尖细的笑声,平时的这个时候Persia总是和Julia坐在吧台前,一边喝酒,一边跟酒保东拉西扯。今晚,Julia要在码头放哨,不会来,在大队人马来Marian之前,Persia只能一个人喝酒打发时间。

酒保在一旁专心致志地调酒,酒的味道虽不怎么样,但动作却相当漂亮。他调得有些自我陶醉,双手上下摇晃间不知不觉地便和上了台上歌手吉他的节奏。酒保长得不赖,面容清秀,目光澄澈,皮肤不似马来人黝黑,是个东亚后裔也说不定,在泰国,中国后裔倒不算太少。酒保左耳的耳钉在Marian的灯光下泛着微光,在Persia眼中显得尤为诱人。Persia一边将最后一口Martini送入口中,一边感慨,若不是今晚之后便要离开,或许可以跟新来的酒保勾搭一段时间,就像跟上一任酒保。

上一任酒保因为替人出头,惹了事,不得不远走南美。临行前,Persia到机场送行,两人在安检通道前激烈拥吻,惹得排在身后的乘客无不侧目。酒保说,到了里约热内卢之后会来信,后来果然来了一张明信片,再往后,便果然什么也没再来。Persia喜欢这样,在一起时激情澎湃,分开了,干净了断。偶尔的,Persia还会想起那个酒保,就像他会不时想起那些或长或短跟他在一起过的男人女人们。他欣赏他们,因为他们都是他自己从千万人之中挑选出来的,偶尔流过的泪和挨过的耳光,事后想起来,也值得回味。

——What's your name? Persia问调酒的酒保,酒保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温柔。
——Henri。酒保说。从他那略带法语口音的英语中,Persia听出他大概是越南人。他对酒保说,自己有点头晕,到外面吹吹风,酒调好后放在座位上就是。

Persia走出Marian的大门,海风从巷子尽头的海滨步行道上刮来,带着一丝凉意。他哆嗦了一下,把胸前敞开的衬衣扣好,看了看表,时间也差不多了。

——King, King, Super Rookie 呼叫 King,完毕。 Persia不动声色地按下衬衣里藏好的通讯系统开关,事先安放在耳中的微型自动收声系统便发出“哔哔啵啵”的无线电声。
——Super Rookie, Super Rookie, King收到,请讲,完毕。混合在哔哔啵啵的电波声中,对方的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了Persia耳中。
——King, King, 刚才收到消息,“松鼠”的船已经安全靠岸,半小时后到达Marian,完毕。
——Super Rookie, Super Rookie, King收到,一切找原定计划,40分钟后在Marian收网,完毕。
——King, King, 注意行动干净利落,店里人多,避免枪战,完毕。
——Super Rookie, Super Rookie, 信息收到,收网时务必保护好自己,务必!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伴着电波的起伏,一股真实的关怀之情从Persia的耳洞里直传到心里。老大,这很不professional呐,Persia的嘴角不禁卷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这可不是私人交情,是任务。
——明白。

正当Persia准备将通讯设备关上时,两个人影从巷子尽头的海滨步行道上拐了进来。看样子是要来店里的客人,Persia不禁暗自恼火,生意已经清淡了一段时间,怎么临到要收网了,却无缘无故多出那么多顾客。Persia只期望一会儿一切顺利,不会有人无辜受伤、丧命。

见那有说有笑的两人渐渐走近,Persia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缩到堆放在酒吧门前的木板背后,假装靠着门板抽烟。Persia一边假装点烟,一边偷偷地瞄着掀开门帘准备进门的两人。忽然,就着头顶上方闪烁不定的霓虹灯,Persia认出其中一人——

藤真健司!

虽然不愿相信这种小概率事件居然发生在如此关键性的时候,但Persia也无法掩耳盗铃地骗自己认错人了。没错,那个人,就是藤真健司。多年不见,自己的容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from a boy to man,组织里的人都这么开玩笑,但那个美颜如玉的少年,栗色的短发,柔和的轮廓,书卷气的打扮,仿佛还是Persia大学时在帝都大学校园里游荡时看见的坐在樱花树下看文学、看哲学的少年。

藤真健司,那个会在刚开学时便坐在樱花树下看《存在与时间》和《尤利西斯》,一看就是一下午,直到夕阳西下的藤真健司,竟然也会来Marian,这种三教九流的边缘人寻欢作乐的地方。Persia无力地叹了口气,靠在身后的墙上,真的抽起了烟。

他忽然觉得,他,以及隔着电波和他同舟共济的那个人,他们的付出不会有任何回报。收了一张网,还有许多条鱼在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中兴风作浪,无论今晚成功还是失败,都不过是另一次徒劳而已,之前有过许多次,之后也还将有许多。这不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想法了,虽然他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暗自思量揣度了很久,而现在,他知道,他完全是正确的。

连藤真健司这样的人都会来Marian,在世界还会有什么希望?
七年前,一个名叫南条谦的人问Persia,他相不相信世界可以因为他们的努力而变得更好。Persia想说,他相信,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肉麻,他说,不知道。后来,当他事隔很久之后才听到南条因公殉职的消息时,他忽然为自己那装作漫不经心的回答而感到无限追悔。

而现在......

藤真健司,Persia的嘴角泛起一丝嘲讽的微笑,帝都大学果然都出了一群废物!藤真健司是,栗林*瓦伦丁是,而另外一个人......Persia觉得自己已经快把另一个人给忘了。

算了,Persia无力得笑了笑,很多年了,他早已习惯了看到衣冠楚楚的人,尤其是外国人,来芭提雅,来Marian这种地方风流快活,他们中有的身份比藤真健司显赫的多。很多年了,他说服自己,他们有这样的权力,而他的任务是保护他们。最近几年,他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任何一个来人,不去揣度他们平日里是如何正人君子,正大光明,今晚,他也不想为藤真健司而有任何改变。藤真也是人,他有权利享受其他人享受的一切浮华。

深吸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出缭绕的白雾,Persia觉得自己的呼吸顺畅多了。

——King, King, Super Rookie呼叫King,完毕。
——Super Rookie, Super Rookie, King收到,请讲,完毕。
——King, King, 行动时务必注意不要误伤......有......故人出现,完毕。
——Super Rookie, Super Rookie, 把话说得更清楚,故人是谁,完毕。
——Philosopher。

说完,Persia关上了通讯系统,回到了店内,那杯调好的Martini已经在吧台上孤零零地等了好久。

===========================================
2.1制作秘话

亲爱的读者们,你们已经知道Persia(Super Rookie)和King是谁了吧?

我因为太久没写文,情绪都消耗光了。另外,因为进一步改掉情节推进太慢的缺点,我开始放手写情节了。大段大段的心里描摹什么的,得暂时放一放,文风上略有改变。

最后,情节除了最后的大结局没有完全理清之外,其他的都基本到位了。心里有谱的写作,真好。

追这文的筒子们,大家久等了,在这里跟大家说声抱歉。也感谢大家的包容与支持。谢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1-3-28 07:03 编辑

次回预告:

南烈和藤真进了Marian,然而刚进店不久,便有一群警察模样的人冲了进来。本想置身之外的俩人,却意外地发现,自己被陌生人莫名其妙地指正,于是南烈和藤真被一起带到了警察局,在那里,他们遇见了......


对不起,各位,我还是更得很慢。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Persia是警察吧?前头好像没有出现过?
这一章外文太多,看的俺头有点儿混乱,哈哈。不过看到预感很精彩啊,
南烈和藤真成了“难兄难弟”了,遇见了谁呢???岸本???阿神???
寿寿他姐,牧君太太~

TOP

Persia和预告都真是吊足了胃口啊。
若有似无 有什么凭证

TOP

To 楼上两位:在泰国的确是得使用英文的。嘿嘿没办法。
至于Persia是谁,其实看到他在警察中的代号“Super Rookie”就该知道(这个要看原著时挺原音才行)

第二章(2)是夜,芭提雅暗流汹涌


“藤真君不是要采访吗?”两人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刚坐定,南烈便问藤真,“是要采访老板呢,还是服务生?”

藤真摇摇头道:“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正式的采访,不过是代替朋友暗中走访一下罢了,等回去了把情况跟他交代一下就好。他的研究已经到了收尾阶段,还缺些数据。”

“哪有先写论文再弄数据的。”南烈一边左手点烟,右手护火,一边用嘴角揶揄地嘲笑,一边还用眼神询问藤真是否介意他抽烟。藤真不禁莞尔一笑,怎么一个人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同时做这么多事情,还做得井井有条,好像事先排练过无数次。但藤真不得不承认,那一秒的南烈,有条不紊,气定神闲,在酒吧昏暗的灯光下异常迷人,那感觉就像云游四方的浪人习惯了夜晚的深山老林,在破庙中悠然自得地点燃枯枝,烤上一只山鸡。

藤真耸耸肩,表示不介意。自从牧进入搜查科工作,每逢熬夜加班便烟瘾大发。一开始藤真抱怨过几次,后来也在烟草浓烈刺鼻的气味中找到了沁人心脾的感觉。偶尔地,当牧心情不好或者心情太好的时候,藤真也陪牧抽上两支,但他往往坚持不到最后便早已将烟熄灭在自己送给牧的精致的水晶烟灰缸里。藤真从南烈放在桌上的香烟包里抽出一支,伸到南烈手边,示意南烈替自己点上。或许是这店里的气氛的缘故,藤真忽然想要来上一支。

南烈盯着藤真伸来的手,愣了一秒。藤真见南烈发愣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随便。以前每次抽烟,他都是这样将手伸到牧的面前,由牧用打火机将烟点燃,点烟时,粗壮有力的手总会顺势握住白皙修长的手指。藤真刚想为自己的唐突说声对不起,不料南烈在一秒的发愣之后,立刻学着副官的样子,对藤真行了一个过分夸张的军礼,然后恭恭敬敬地用两手将烟点燃。

藤真知道南烈在打趣自己,禁不住噗嗤一笑,顺势说道:“南副官啊,怎么我们都坐了这么久了,服务生还不来招呼啊,你去催一催。”

南烈见藤真对自己的玩笑上心,也禁不住噗嗤一笑,一边笑,一边抬起头来找服务生。南烈朝站在酒吧对面的穿着花衬衫的年轻服务生打了个响指,年轻服务生熟练地穿过几张拥挤的桌子,来到了两人面前。

好年轻,好漂亮的一张脸。当服务生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南烈忍不住在心里一声惊叹,尽管服务生的脸背光,但南烈却觉得黑暗中对方秀丽的容貌似乎本身就散发出温柔的光线,将精致的五官照得一清二楚。柔和的面颊,纯亮的眼睛,饱满欲滴的嘴唇,蓬松而亮泽的头发。因为长期出没gay吧的缘故,相貌清丽的男孩南烈并没少见。虽然对容貌并不看重,但偶尔地,他也会和那些招摇着漂亮面孔的男孩们逢场作戏地眉来眼去几番,厌倦了,便离开,除了记得对方是个pretty boy之外,记不清对方的容颜。但眼前的这张脸,却让一张已经在混沌的记忆中隐没了十年的脸忽然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而曾经拥有过那张面孔的人,就坐在他身边。

“What can I help?”面容秀丽的男孩熟练地从围裙的布兜里掏出小速记本,面带微笑地询问眼前的顾客。那微笑分明是职业性的,但从他嘴角溢出,却仍荡漾着一股春波般的旖旎。

一刹那的心情激荡让南烈的听觉产生了短暂的失灵,他没听见服务生和藤真的对话,只在藤真点完之后,添了一句,“The same.”藤真笑道,没想到,我们胃口还挺一致。南烈耸耸肩,一笑带过。

“你不是约了朋友么?还没来?”藤真见南烈有些魂不守舍,以为他因为朋友迟迟不现身而有些焦虑。
经藤真一提醒,南烈才又记起刚才在海边pub随口找的借口。哪里约了什么朋友。南烈借着藤真发问,说自己到门口去给朋友打个电话。只要回来时对藤真说朋友有事来不了就行,对于掩饰这类微不足道的谎言,南烈向来颇为在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南烈掀开门帘,走出Marian的大门,掏出手机假意打起电话。尽管他知道藤真不会在背后监视自己,但多年的警察生涯还是让他养成了谨慎小心的习惯,即使只是装装样子,过场还得一丝不苟地走到。南烈看了看contact list里存储的电话号码,信手拨通了一个三年前因公殉职的同事的电话。不出所料,电话那头,传来毫无节奏起伏的忙音。或许,死者的世界便是这样。人们在祝福死者的时候总习惯说,他去了永恒的幸福国度,但南烈很好奇,如果他们发现所谓的永恒国度不过是一个永远单调、一成不变的地方,又会怎么想。南烈翻开收件箱,看到死者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短信里说“下班后帮我买盒便当带上来,今晚要加班”。南烈记得,自己买了便当,但发短信的人没来得及吃。

一分二十秒,南烈将手机盖子盖上,打个电话解释自己不能赴约,对于不啰嗦拖沓的人来说,差不多就是一分二十秒的时间。打完电话的南烈带着一副微微落寞的表情回到Marian,这落寞当然也是准备好了要表演给等着自己的人。为了一个谎言,自己还要对藤真说多少谎啊,南烈微微嘲笑着自己,他忽然很敬佩那些潜入黑社会的卧底警察,他自己撒两个小谎都会如此不适,而那些人,竟是将整个人生构架在无数的谎言之上。不知道Marian里面,是不是也有卧底。

走到酒吧前台时,南烈觉得坐在吧台高脚旋转椅上的那个男人似乎正用余光瞟着自己。男人穿着一身蓝底红花的衬衫,浓黑的眉毛线条刚硬地起伏着,脸上一脸胡茬儿,从侧影看倒像东亚人。尽管对方眼睛看着酒保,但南烈知道,他的余光正锁定在自己身上。不清楚对方的意图,为了给自己赢得一点时间,思考清楚该如何应对,南烈故意将手机落在地上。弯腰去捡时,南烈的脑中飞快地转着。他不认为对方识破了自己的刑警身份,尽管手铐和枪都藏在自己的腰间,但自从进了Marian之后,自己还没有做出任何引起怀疑的举动,甚至连刑警暗中侦查的那套手段都还没来得及施展。——手机已经从捡起来了,南烈故意仔细端详着手机,仿佛是在检查手机有没有摔坏。——像Marian这种地方有几个把风的倒也不奇怪,南烈盘算着,Marian的人也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警察还会找上门来,对他们来说,时刻保持警惕是必须的。——南烈一边将手机的电池卸下,装作手机摔出了问题的样子,一边用余光瞟向坐在吧台旁的男子——男人的左耳上有一颗耳钉,南烈脚下移动了几步,挪到男子右边,却不见右边也有耳钉。是个Gay,南烈心想,难不成是看出自己是同类,正在打量自己?——想了半天,仍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但凭着刑警的直觉,南烈觉得对方只是对自己好奇,还没有达到怀疑的程度。无论对方是因为觉得自己是同乡而忍不住多看几眼,还是看出自己是个Gay而暗送秋波,南烈决定都暂时不去理会,只叮嘱自己接下来时刻小心应对就是。

正当南烈准备回到座位上时,五六个人掀了门帘进来。刚才还坐在吧台上的男人一言不发迎了上去,那队人中,一人引路走在前面,其他几人一副生意人办完工后来芭提雅海滨消遣的打扮,跟在后面。尽管在他人眼中这不过是一群普通游客,但当其中几人与南烈擦肩而过时,南烈敏感地察觉到一丝紧绷的紧张气氛,哪有游客会神情这么凝重地来酒吧花天酒地。

看来,今晚也有交易啊,南烈把手机踹回包里,往座位上走,他知道自己这时千万不能回头去探头探脑,一旦对方上来和自己推搡几下发现自己身上带着枪和手铐,自己便凶多吉少。

南烈不动声色地走到藤真身后,刚要招呼藤真,低头一看,却见藤真在信手摆弄方才一直放在衬衫口袋里黑色钢笔。藤真看似不过是漫不经心地玩着钢笔,但南烈很清楚,钢笔里面装有录音系统和微型摄像机。上岗培训的半年里,南烈把这些雕虫小技玩到熟得不能再熟,无论对方装得多么散漫,他总能察觉出那些隐藏起来的小花招,更何况,藤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拍照的技术连一般卧底记者的水平都比不上。南烈猜想,藤真大概是平日活得太认真,以至于此时玩弄钢笔的神情也是一种认认真真的漫不经心,有经验的人一眼便能识破。

傻瓜,南烈在心里慨叹,哪有人会在这种地方玩钢笔?微型摄像机就算要藏得藏在打火机之类的地方啊。

如果方才没有看到那几个生意人打扮的人进店,南烈大概会装作若无其事地让藤真的卧底游戏进行下去。然而此时,南烈的心里却愈发警觉。如果今晚有交易,那店里安插的眼线就不可能只有刚才坐在吧台边的那一个,此刻店里至少还有好几个放哨的。如果今晚让他们发现藤真在店里拍照,那就跟让他们在自己身上发现抢和手铐一样,势必会惹祸上身。自己有枪,实在不行了尚可和他们鱼死网破一番,但藤真这样毫无防备,到时候只有束手就擒。南烈知道一旦开火,自己面对对方那么多人,绝不可能还有余力顾及藤真。

无论如何,不能让藤真涉险。一刹那,南烈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不知为何,他觉得那一瞬间自己的内心澄澈如水,没有一丝波澜,一丝杂质。他说服自己相信,这就是土屋平日里定期举办的组织学习起了作用,在会上,土屋总是反反复复地强调,制敌时一定要以无辜者的生命为重,看到土屋那副认真执着的模样,偶尔的,南烈也会心生感动。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不要拍了!”南烈坐回自己的座位,举起酒杯挡住自己的嘴,小声地提醒藤真。

“什么?”藤真一脸惊诧地盯着南烈,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不要用钢笔拍照了!”这一次,南烈将头靠在背后的靠垫上,一副很闲适的模样,但声音仍小到只有身边的藤真听得见。南烈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便显得松散些,太拘谨了,反倒容易让人起疑。

“你怎么......”藤真的话还没说完,只见南烈抓起藤真放在桌上的酒杯,一把递给他,一副热情地敬酒的模样。

“来来来,喝!”南烈用正常偏高的音量说完,又忽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今晚这里不安全,我们快走。”

“喂,你是?”藤真学着南烈的样子一边喝酒一边用极低的声音问道。虽然对南烈态度忽然的转变感到吃惊不已,但在惊讶中,藤真又忍不住感到一丝兴奋的好奇。怎么每次遇到这个家伙,都有一番不寻常的经历。

“一会儿再说!”南烈将杯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直到喝完最后一口,舌头才勉强反应过来,藤真点的好像是Martini。

藤真迫于无奈,也只好学着南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浓烈的酒气辣得藤真嗓子一阵火热的疼痛,脸上也发起了烧。

“你喝得这么急,更容易引起怀疑,比喝得慢还糟糕。”南烈看着面红耳赤的藤真,禁不住地摇头,看藤真被自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地着急,又宽慰藤真道,“没事,他们应该还没发现你拍照的事。”

南烈见藤真的脸色已由红潮翻涌恢复了正常,便示意方才召唤过的漂亮服务生过来结账。

赶在漂亮男孩走过来之前,南烈低声对藤真说,“你要拍就该拍他。”

藤真低声问道:“啊?”

南烈嘴角勾起了一丝弧度:“你不是想拍牛郎么?”

藤真诧异道:“但他是服务生!”

南烈笑道:“你以为牛郎在哪里?”说着用嘴努了努正款款走来的漂亮服务生,和吧台内正在调酒的酒保。酒保很漂亮,刚进门的时候,南烈便注意到了。

漂亮的服务生刚把放在桌下的小票抽出来准备做最后的核对,忽然被一只肥大而有力的手给抓到了一旁。南烈先是吃了一惊,以为是Marian的人发现了藤真拍照而起了疑心,但随后立马发现,不过是一个喝醉了的大汉搂着漂亮的服务生亲昵伢狎弄,硬要往服务生的裤袋里塞些小费,一边塞,手还在服务生的腿上不老实地滑动。面对大汉的无理取闹,服务生丝毫不慌张,脸上仍然带着暧昧的微笑。他跟大汉比划着手势,似乎是要对方稍安勿躁。

南烈因为不想节外生枝,一个劲地示意服务生赶快将帐结了。回头一看,却发现藤真忍不住又拿出钢笔照相机,对着大汉纠缠服务生的一幕猛拍了好几张。南烈谨慎地环视左右,见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汉和服务生身上,也便没有阻止藤真。南烈心下盘算,如果一会儿真的被发现了,便用这几张照片作证,说藤真是个做调查的大学生。Marian的人如果不想把事情闹大了,大概不会为难他们。

忽然,在醉酒的大汉不依不饶的挤推下,漂亮服务生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摔倒时还撞在了南烈和藤真面前的桌子上。藤真放在桌上的钱包被晃了出去,纸钞、硬币、信用卡、学生卡哗啦啦地散了一地。藤真连忙蹲下身去捡,南烈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了,便上前拖住了一脸醉意的大汉。这时候酒吧的其他服务生也过来,大家一并将醉汉拖到了他原来的位置。

漂亮服务生虽然摔在地上,但仍然没有乱了自己训练有素的礼仪,他很快便站起身来,帮藤真将散落在地的东西收拾得整整齐齐,脸上仍挂着职业性的暧昧微笑。那微笑第一次见时,曾让南烈觉得春心荡漾,如惊鸿一瞥,但现在,在南烈眼中,这笑容除了空洞,似乎什么也没有剩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2.2 制作秘话

我只能说,真的写得很慢。不好意思。

另外,我还是继续号召,各位看文的童鞋们,请尽量回帖。虽然没有回帖,我也会继续写下去,但是那毕竟不是最理想的状态。

最后,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宽容!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更新零回帖之后,继续发文........不能我说没回帖我也会继续写,你们就欺负我啊orz...

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1-3-29 05:40 编辑

(3)是夜,芭提雅暗流汹涌

醉汉大闹了一阵之后,南烈和藤真好容易让漂亮的服务生结了帐准备离开Marian。南烈只觉得一颗悬着的心马上就要落地,而藤真却东张西望地,显然对南烈要求的忽然撤退有些摸不着头脑。南烈盘算着一会儿出去是不是该把关于Marian的种种传闻一五一十地告诉藤真。继续隐瞒下去他怕自己编造的种种理由无法令藤真感到信服,然而若将事情告诉藤真,他又害怕像藤真这种求知欲、好奇心旺盛的人会自己再跑回Marian涉险调查。当警察好几年,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独自涉险,将自己陷入险境的大学生,南烈不是没有见过。

两人刚走到吧台前,忽然,门帘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几个身穿花衬衫,手持手枪的人碎步快速挪了进来。冲在最前面的那人进来之后便用枪指着酒保,示意酒保不要发声,酒保呆呆地望着对准自己的枪口,双手还在机械地上下调酒。后面跟着的几人用枪指着站在吧台前的南烈和藤真,让他们原地站住,不许乱动。

藤真哪里想到南烈所谓的“今晚这里不安全”会发展到荷枪实弹的地步,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望了望站在身边的南烈,之间后者冲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而他自己的手却不动声色地沉到了身后。

一伙人中带头的那个冲剩下的人比了个前进的手势,剩下的几人顺着领头手指的方向迅速朝包厢的方向快速挪动过去。南烈还记得,方才那群让他起疑的商人模样打扮的人便是被坐在吧台前偷瞄他的男子带到了酒吧尽头的包厢里,而现在,几个持枪的人已经在酒吧舞池昏暗的灯光下逼近了包厢的房门。

虽然南烈很想继续站在原地偷窥里面的行动,但若里边一会儿发生混战,他和藤真站在如此显眼的位置很可能会被枪火误伤。于是,南烈搂过藤真的肩膀,将他拽到从包厢的方向看过来看不到的死角里,这样即使一会儿开枪,子弹也无法伤到藤真。

“怎么回事?”藤真声音沙哑地低声问道。

“别急,很可能是警察!”从持枪者们的一举一动,南烈从中嗅出了同类训练有素的气息。

“我们快走吧!”藤真一边抓着南烈的手臂,一边试图把他拉往大门的方向。

“这里肯定被包围了。现在慌慌忙忙地逃出去小心被当成逃犯击毙。等情况明了了再说!”南烈臂上一加力,将藤真死死地按在子弹打不到的死角里,然而死角的大小却不足以完全容下一个人,藤真的一部分身子仍然暴露在射击范畴内。南烈环顾四周,见没有任何可以遮蔽的东西,于是将自己的身体挡在藤真前面,右手小心翼翼地滑向藏在腰间的手枪。

然而出乎南烈意料的是,过了至少一分钟,预想中的枪声仍没有传来。除了被吓傻的酒保之外,酒吧里的其他人似乎还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南烈禁不住回头望了望包厢那边的动静,却见方才那一伙穿着花衬衫拿着手枪的人和先前那群商人模样的人正一起朝吧台这边走来,方才偷瞄他的那名男子也跟在后面。

一群人走近后,南烈见那伙持枪人的领头从包里掏出证件出示给商人模样的人,南烈的猜测得到了证实,那群收拾手枪的人的确是警察,这会儿正在向要拘捕的人出示证件。

南烈低声对藤真说:“是警察。情况应该已经控制住了。”

藤真答道:“我也看出来了。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

南烈摇头:“等事情全部结束后再走。现在还不是轻举妄动的时候。”

商人们看了警官递上来的警官证,脸上立刻显出一副无辜的神情,各个摊开两手做耸肩无辜状。看样子,还想抵赖,职业病驱使南烈对这类在铁证如山面前还咬死抵赖的嫌疑人充满鄙夷。方才跟在后面的几个警察在翻看了商人们的皮包和随身物品后凑到领头人耳边低声耳语,领头人的表情不置可否。南烈推测,大概是突袭的刑警们并没有在物品中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看样子,事情并没有刑警们设想得那么顺利。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警察和商人们两队人马站在吧台前僵持不下。此时,店里的顾客和服务生也都察觉了吧台前的异样,纷纷扭头回来看。几个结了帐想要离开的客人也来到吧台前,询问是否可以走人。商人们见警察们始终不能给出令人信服的解释,不满的气焰便高涨起来,刚才还恭恭敬敬地对着警官Sir,Sir地称呼,这会儿便开始不耐烦地边看表,边指门,显然是在暗示无能的警方是不是可以放人了,别在瞎耽误时间。南烈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仍为警方的一筹莫展而暗自着急,不过相比于案件,他更在乎的是什么时候警方把人带走了,包围在Marian周围的警备撤退,自己能把藤真平平安安地带出Marian。没有那次执行任务时,南烈是如此地期盼事情赶快结束。

终于,警察们还是不顾商人们的集体抗议,决定将请他们统统去警局走上一遭。商人们尽管嘴上骂骂咧咧的,但脚上却极为配合,脸上一副“去警局就去警局,天地良心,谁怕谁啊”的表情。看了这副故作正大光明状得表情,南烈知道商人们一定是事先就得到了风声,今晚上同行们算是白辛苦一番了。

正当南烈准备为这个波澜起伏的夜晚松最后一口气时,刚才那群警察中的一员却忽然走了过来,用英语对他说,“And you two”,他很不客气地用手指戳了戳两人,或许是两人紧靠在一起的暧昧站姿令他感到不快,他说话的语气也相当轻蔑,"Please go with us." 说着,还向南烈身后的藤真投去了一个鄙薄的目光。

"Why?"不等英语过硬的藤真反应过来,南烈便率先回应,警官说话的语气令他非常不快,这语气让他想起每次当别人知道他是gay之后的种种表情。

"Somebody confessed that you are involved in the issue." (有人供人,你们两人在这事情里也有份。)

"Who said that? Do you have any fucking evidence?"(谁说的?你他妈有证据吗?)南烈用他那带着关西口音的英语很不客气地回敬道,与其说是莫名其妙地指证令他恼火,倒不如说是警察的轻率态度更令他火冒三丈。

"You've got a lot of chance to say whatever you like, IN THE POLICE."(到局里,你爱说什么都行。) 警察见南烈态度强硬,也不禁火往上冲。今晚的行动铩羽而归本来就让他的怒火逼近了容忍的极限,这会儿南烈的态度则简直是火上浇油。一瞬间,他似乎忘记了什么是警察的职业操守,冲上来狠狠地推了南烈一把,南烈也毫不示弱,一只手仍护着藤真,另一只空着的手便和警察相互推搡起来。警察的同伴们见两人推推搡搡,便过来将两人拉开。拉住南烈的那人双手往南烈腰上一抱,忽然觉得腰间一个硬物抵住了他的手,作为一个刑警,他反应神速,只这么轻轻一碰便知道那是枪的形状。趁着南烈尚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抱住南烈的警察伸手迅速,从南烈的腰间将枪拔了出来,然后退后几部,用枪指着南烈,嘴里大叫着“HANDS UP!”(举手!)

这一下不光是南烈,藤真、其他警察和商人们都吓了一跳。虽然南烈之前的种种举动已经令他产生了许多迷雾,南烈的身份肯定不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简单,但藤真仍没想到这会儿会忽然从南烈身上搜出枪来。站在吧台边的警察们也着实吓了一跳,虽说他们都是做好了枪战的准备而来,但因为刚才在目标的包里并没有搜出任何枪支,神经不免也松弛了下来,这会儿忽然冒出一个之前都没注意到的人,身上还带着真枪,不禁令众人都一身冷汗。而商人们则更是一头雾水,本以为只要乖乖地听警察的话到局里去走一趟便能把事情处理得滴水不漏,却不想半路杀出这么两个他们也不知道来历的人,让事情一下子变得错综复杂起来。

"OK, OK, I'll go with you." 南烈见枪被警察拔了去,只得将双手举了起来,但他用手指指着藤真说道,"But it has nothing to do with him."

"We will see." 拿着枪的警察丝毫不放松,用枪示意南烈和藤真跟在商人们后面一起坐上警车。

“他们问你什么,就实话实说。我没事的。”在走出Marian时,南烈小声地对走在前面的藤真叮嘱到。

藤真微微回过头来,满脸狐疑和不解地瞥了一眼南烈,什么也没说。南烈知道藤真是因为自己没说实话而不愿意再相信自己,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才好。在钻进狭窄的警车之前,南烈发现同行的,除了警察们和商人们,还有方才招待自己和藤真的那个脸上始终挂着职业性微笑的漂亮服务生。此时此刻,即便是在忽闪忽闪的红色警灯下,漂亮服务生的笑容仍像涨起的潮水一般,迟迟不退。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本帖最后由 beatrix007 于 2011-3-29 09:06 编辑

2.3 制作秘话

1. 我还是想抱怨自己写的很慢。构思时脑海中一带而过的情节,真的写起来,几乎要了人的命。警匪小说真是大工程,还不想某些抒情文可以大段大段地省略情节。如果我写文的初衷是为了练习情节描写,那我只能说,这个选择的确是太正确了。因为我的确是在写作的过程中学到了很多东西。有的事情,例如情节描写,对有的人来说似乎是很容易的,无师自通,但对有的人,即便写作能力并不差,也是非常困难的。

2.我还会继续更。停在这个地方,有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感觉。

3. Mina-san还是稍微回下帖,好不。昨天居然经历了平生第一遭零回帖事件orz......我知道不是每次看文都会有什么感想的,但是......零回帖......叫我情何以堪啊......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打酱油

TOP

返回列表